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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豪門里的香火傳人(三)
然而,人算不如天算,偌大的熊家大院也許注定了少丁的天理命數(shù),怎么折騰也逃脫不了這個魔咒。三個兒子中,二兒子天成、三兒子天元成婚之后都沒能讓媳婦為熊家添下男丁,只有早殤的長子天開,遺下唯一的男孩柳生,成了熊杰臣兼祧四房的獨孫子。熊杰臣曾經(jīng)鼓動過天成、天元,不行就再娶幾房夫人回來,反正我熊家有錢養(yǎng)得起,多幾張吃飯的嘴而已。
可是,天成、天元并沒有父親熊杰臣的雄心壯志,盡管他們也想添個男丁,為自己續(xù)后,卻也不能免為其難。他們沒有大張旗鼓地娶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,一來大夫人不樂意,娘家的來頭都不簡單,搪不住新式社會的開明風(fēng)氣了,二來父親四房太太是個活生生的教訓(xùn),別看父親表面上風(fēng)光得很,妻妾成群兒女滿堂,但也是一輩子走著鋼絲過日子,手心手背僧面佛面,都得照看著,還偏不得心,可是誰都曉得,他的心一向是偏著生的。這就是煩惱!他們兩個都不想要這樣的結(jié)果,自自在在過日子還巴實一些。盡管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這個道理誰都懂得,也是個后繼無人的現(xiàn)實的問題。兄弟兩個其實也在暗暗努力過,家中紅旗不倒,外面彩旗飄飄,沒名份的相好還是有的,先不娶回來,尋間屋子偷偷養(yǎng)在外頭總可以;家里的丫頭嘴子,特別是陪嫁過來的通房丫頭們,隨時都可以偷吃,雖然躲不過夫人們的火眼金睛,免不了吃些暗醋,但一想到自己沒有能耐生個一男半丁,在大院里就是不被待見,要是自己的陪嫁丫頭真的爭氣有了身孕,就名正言順納過來做個小妾,收在自己房里,也算自己為熊家大院延續(xù)香火立下了功勞。自己的丫頭豈有不服管的道理,再得意也是自己的貼身婢子,雖說母憑子貴,那也不怕,日后指定翻不起什么風(fēng)浪,自己才是真正的大娘呢!
熊杰臣也能感覺得到天元、天成的心思,窺出了一些門道,父子連心,哪能一點不知曉。但他也不點破,實際上是默許了兒子們在大院里做下的齷齪事,你們愛怎么搞就怎么搞吧,反正肉爛在鍋里頭。只要能給熊家大院添丁繼后,比什么仁義道德禮義廉恥強一萬倍。
可還是沒有長進(jìn),幾年過去,里里外外也沒弄出任何添丁的動靜來。日漸憔悴的天元、天成,終于弄到?jīng)]了勁頭和興致。
“管他娘,沒有兒子就沒有兒子,不是還有女兒嘛,也不算絕戶呢!”天元、天成到底看開了,命數(shù)如此爭也徒勞。
父親熊杰臣也終于死了心。但沒有男丁不算絕戶的觀念,在他這里是說不過去的,家族里面更行不通,族規(guī)是無情的,沒有男兒承襲,后繼肯定就要斷了,除非你想辦法接上了香火,哪怕招個入贅的倒插門也好。否則,熊氏家族的族譜就修到你這一代為止了。
在家族添丁的大是大非上再也無法力挽狂瀾的熊杰臣,歷經(jīng)日復(fù)一日的憂戚,終于愁白了頭,過早地蒼老了。好在還有個延續(xù)香火的柳生,心里多少有些安慰。
年節(jié)到了,四房的人一起聚在餐廳正堂吃團(tuán)圓飯。其實平素也是這樣千遍一律齊聚共餐的,這是熊家多少年來的規(guī)矩,各房一般不得私自開小灶,這樣才有個大戶人家的氣場,生活開銷也好統(tǒng)一支配管理。自從開天過世后,老財主熊杰臣更是懼怕寂寞冷清,想著法兒讓整個大院的人攏在一塊,在他的眼睛鼻子底下,以增加熱鬧祥和其樂融融的富貴氣氛。
餐廳正堂里,是一張巨大的長條餐桌,上面鋪了干凈的桌布,餐桌的正上席位,梨木雕花的大靠椅比眾人坐的板凳要高出一截來,襯托出一種高高在上的家庭威嚴(yán),有些森然的肅穆,坐在下首的人需要仰視,并唯馬首是瞻,這是發(fā)號施令的位置,絕對的權(quán)威,餐桌上亦是如此。
熊杰臣由太太們摻扶著,顫顫巍巍地坐上高靠的雕花大椅,其余的人才開始按輩分長幼,依次排列入席,滿滿二十多人座無虛席,倒也顯得規(guī)矩井然。
除了正堂里當(dāng)值的侍仆,一應(yīng)的丫環(huán)、長工、女仆們也在隔壁的側(cè)廳擺上桌席。
端坐在席首的熊杰臣捻著花白胡子掃視一下整個席面,然后愛憐地看著坐在大兒媳身邊的小柳生,伸出手來招呼道:“柳生過來,陪爺爺坐。”
眾人面面相覷,然后頃刻明白了老人的心思。
一旁的侍仆趕緊端了張小椅子擺放在熊杰臣和大太太的座位中間。
“聽話,去吧,到爺爺身邊去?!?/p>
董惠珍小聲叮囑著兒子。
小柳生扭扭捏捏地坐到爺爺和太奶奶中間,他還有些不太適應(yīng)。雖說平常爺爺也很寵著他,給他這樣給他那樣,甚至還曾經(jīng)帶著他一起到成團(tuán)街上去吃過油粑粑。但這么隆重的場合下,公然讓他坐在全大院人仰視的上席位置,這么多的奶奶叔嬸姑姑姐妹,心里能不忐忑么?
熊杰臣摸摸柳生的頭,右手輕輕一揮:“開席?!?/p>
酒過三巡,熊杰臣的臉上有些微醺。只見他端起酒杯,盯視良久,然后對著在坐的家人們喟然長嘆:“都說富貴在天生死有命。想我熊家自來到水靈村,凡百余載,良田數(shù)千畝,金銀如山,大小房屋七十有二,號稱成團(tuán)首富,也算是顯赫風(fēng)光了??傻饺缃裎乙呀?jīng)人老珠黃,再活下去也只是馬齒徒增,老朽老朽沒得用了。”言語間神情岑然。
“阿爸,看您說的。您老人家還剛健得很,打得死三百斤的野豬呢,哪里就老了?!眱鹤犹煸B忙起身相應(yīng)。他意識到,父親今天冷不丁說出這樣的話來,一定不是隨口感嘆生命無常的。
“柳生他爸死得早,不幸呀,熊家的不幸呀!”熊杰臣不理會兒子天元,繼續(xù)悲嘆。
“老爺,今天是年節(jié),不提這個了,一家人和和樂樂的,吃頓開心團(tuán)圓飯。”大太太也在一旁勸慰,從大盆里挑出一塊雞肝,示意柳生夾給爺爺。只有天開的母親二太太忍不住抹起了眼睛,那是她身上掉下的心頭肉,她不痛誰痛。
“爺爺,吃肝肝?!绷鷬A起油亮的雞肝乖巧地送到爺爺?shù)淖爝叄街∽煺f道。
熊杰臣張開嘴接住柳生送上的雞肝,一邊咀嚼一邊繼續(xù)感嘆:“還是柳生懂爺爺,你們哪,這一個一個的,哎——”這話其實多帶著自言自語的口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