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說駕駛員怎么了？”鄒堃有些回過味來，但他顯然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
鄭元浩知道鄒堃已經(jīng)想到了，于是他選擇了沉默。

“到底發(fā)生了什么！”

“要不我們屋里去說。”

“不，就在這說，到底怎么了？”鄒堃一改剛剛家長里短的普通老人形象，談吐間竟有了些咄咄逼人的氣勢。

“我們懷疑死者是你的兒子，鄒騁?！奔词乖倨D難，鄭元浩還是說出了口。

“放屁！”鄒堃忍不住斥責道，他把手機一把扔給鄭元浩，怒氣沖沖地向院子里走去。

“堃哥，堃哥！”鄭元浩連忙追了上去，他連拉了兩下鄒堃的胳膊，都被甩開了。

一陣狂風吹過，雨勢更大了，連綿不絕的潮濕陰郁讓人想要咆哮，鄒堃就這樣大踏步地在雨中走著，鄭元浩穿著礙事的雨衣，一時竟無法讓他停下。在幾個客人好奇的目光中，兩人一前一后穿過了院子，來到外面的停車場。

正如鄭元浩所說，停車場里稀稀拉拉只停了幾輛車，情況一目了然，但鄭元浩說不出“我早就和你說過了”這種話。

“有沒有可能是偷車賊？”鄒堃緊握著雙拳，在雨中一動不動，他仿佛是在問鄭元浩，又仿佛只是在說服自己。

鄭元浩無奈地搖了搖頭。

“為什么這么確定是小騁？”鄒堃目光如炬，“最近還有沒有別的失蹤人口上報？”

“準確的身份還要法醫(yī)證實，但這個......”鄭元浩說著，從衣兜里掏出了先前發(fā)現(xiàn)的玉佩碎片，攤在手掌上伸到了鄒堃眼前：“這個玉佩，是在尸體腳下發(fā)現(xiàn)的。”

“是有人綁架了小騁，把這個玉佩扔在現(xiàn)場誤導你們！”鄒堃一把推開了鄭元浩，玉佩掉到地上，徹底四分五裂，可他看都不看，“我來給小騁打電話，你們給我定位，立刻定位！”

“說不通的堃哥，綁匪要的是錢，為什么要誤導我們?nèi)速|(zhì)死了，”鄭元浩被推得踉蹌了兩步，還是堅持說道，“而且那個尸體是誰？”

“一定還有別的解釋！”鄒堃猛地回過頭，一把抓住鄭元浩的衣領(lǐng)將他推到墻邊，重重抵到墻上，“一定還有別的解釋！你給我說！”

猛烈的撞擊讓鄭元浩一下子失去了平衡，天邊的炸雷讓他耳朵嗡嗡作響，一股血氣直沖到喉間，他咳了好幾聲才緩過來，緊接著后腦勺的鈍痛占據(jù)了他的思維。面前是一個赤紅著雙眼面目猙獰的男人，他無法直視，也無法反擊，只好懦弱地閉上了眼睛：“對不起，堃哥，對不起，小騁他可能走了。”

良久，他覺得脖子上的壓迫感突然消逝，不再有急促的呼吸噴到他的臉上，眼前的男人喝醉了似得一搖一晃退后了好幾步，幾次都仿佛要摔倒，最后卻還是站住了。

“堃哥，我?guī)闳ゾ?.....做些檢查吧?！编嵲瓶此坪趵潇o下來了，試探著說道。

“要認人嗎？”鄒堃的聲音輕輕柔柔，仿佛飄在風里。

“人都......”鄭元浩猶豫著，但又不得不說，“只能做DNA比對了?！?/p>

“先帶我去看看他。”

“人......應(yīng)該還在現(xiàn)場，這樣過去......不太方便?！?/p>

“帶我去吧?！编u堃的聲音還是那樣，輕柔，平靜，卻不容質(zhì)疑。

三

汽車從雨中呼嘯而來，一聲急剎之后停在了被警察法證團團圍住的荒草地邊，隨后一高一矮兩個男人迅速從車廂里跳了出來。走在后面拿著雨傘一路小跑的是他們的鄭隊，林凱認得出來。他一直努力著把雨傘前傾想要為前面的人遮擋風雨，可大踏步走在前面的那個男人毫不領(lǐng)情，反而繼續(xù)加快腳步朝現(xiàn)場走來。林凱并不認識這個人，不過他從沒見過鄭隊對誰如此殷勤，他猜測這人就是大家口中的“鄒堃”，于是連忙迎了上去。

“鄭隊?！彼h遠地喊了一聲，可鄭元浩并沒有應(yīng)他，反倒用沒打傘的那只手瘋狂地給他打著手勢。

“什么意思？”林凱停住了腳步，回過頭求助道。

“哎呀這小子，怎么一點靈性都沒有，你到后邊點去，”站在林凱身后的同事一把把他撥到旁邊，朝著來人前進了兩步，有意無意地攔住了鄒堃的去路，“鄒老師，那邊......不太方便。”

落后了一步的鄭元浩這時也跟了上來，一把拉住鄒堃的胳膊：“堃哥，就在這吧，不能再過去了。”

索性這次鄒堃并沒有讓他們?yōu)殡y，他定定地站在原地，看著焦黑的土地，變形的車框和忙碌的人群出了神，隨后他又轉(zhuǎn)身向身后的高架看了過去。

“同事們驗過了，沒有剎車痕跡?！毕袷侵浪诳词裁?，剛剛攔住他的那個同事主動說道，“根據(jù)高架高度和墜落地點之間的距離，初步判斷失事時車速超過120碼，車輛行駛的軌跡是一條筆直的直線，輪痕沒有任何掙扎或者打斗的跡象?！?/p>

“應(yīng)該是自殺?！编嵲朴仓^皮補充道，“具體原因后續(xù)我們還會展開全面調(diào)查?！?/p>

“不可能。”鄒堃想也沒想就否認道，“小騁不可能自殺?！?/p>

“要不，你先回去休息一下，明天我再來接你。”長時間的安靜后，鄭元浩知道這樣僵持下去不是辦法，他給出了調(diào)解方案。

“別碰他?！编u堃并沒有接受他的方案，甚至沒有看一下鄭元浩，他的視線越過周圍的人群，重新回到了事故現(xiàn)場。

“什么？”鄭元浩一時沒有反應(yīng)過來。

“別碰他，放開他！”鄒堃突然咆哮著猛地向前沖去，鄭元浩這才發(fā)現(xiàn)，法證工作人員已經(jīng)在轉(zhuǎn)移尸體了。

“攔住他，快攔住他！”

很多人還沒意識到發(fā)生了什么，鄒堃已經(jīng)越過好幾個工作人員沖到了草坪上?；靵y中不知道是誰先發(fā)出了指令，五六雙手同時向著鄒堃的身體襲去，有人被撞倒了，有人被推開，但更多的人聚攏過來，失去了理智的鄒堃一邊咆哮著一邊不管不顧地橫沖直撞。他只是想離自己的兒子再近一點，可最終還是落魄得如同一只困獸，痛苦地蜷縮著身體，跪倒在漫天大雨中。

“讓我再看看他?！?/p>

他終于意識到，他再一次失去了自己的孩子，而這一次，是永遠的失去了。

沒有人上前扶起這位痛苦的父親，即使見慣了生離死別的場面，剛剛那樣撕心裂肺的哭喊還是讓在場所有人心酸，尤其是，這位父親還曾是他們許多人的偶像。一群大老爺們面對這樣的場面都手足無措，他們一邊還震懾于鄒堃剛剛爆發(fā)出的悲痛情感，一邊又不得不開始考慮即將展開的工作，反倒是實習生林凱站了出來，他俯身朝向跪倒的男人，小心翼翼地扶住了他垂在身側(cè)的右臂：“叔叔，我先扶你站起來吧?！?/p>

鄒堃的頭緩緩地轉(zhuǎn)了過來，雨水順著他額前幾縷碎發(fā)蜿蜒在他臉上的皺紋里，沿著他的鬢角在下顎處形成好幾條溪流，還有些掛在他挺立的眼睫毛上，擋住了他大部分的視線，他只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年輕男人的影子，仿佛和他兒子一般年紀。

小林還在等著，幾個平時抓賊斷案都沖在他前面的師兄全都不說話，只用期待的眼神看著他，盡管忐忑，他還是又進了一步：“叔叔，要不按鄭隊說的，我們先送你回去吧。天氣太冷了，你這樣淋雨會生病的，你現(xiàn)在可不能倒下?！?/p>

“我想直接去局里?！编u堃說著，在小林的攙扶下站了起來，朝著來時停車的地方走了過去。起初還走的筆挺，兩三步后突然腳下一軟，整個身體都向左側(cè)傾倒過去。一直默默關(guān)注著這邊的鄭元浩一個箭步?jīng)_了上去，和小林兩個人一左一右，幾乎是駕著這個傷心欲絕的父親，重新回到了車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