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，

嚴格意義上，向陽山并不能稱之為一座“山”，它原來只是幾個大土丘，后來栽上了樹。因為山丘底下是條大河，站在山頂上可以觀賞日出，所以它也算山海市小有名氣的微型旅游景點，附近有幾個民宿，咖啡廳之類的娛樂場所。

早些年，山上出過幾樁跳河自殺事件之后，當?shù)丶訌娏巳粘９芾?，之后再沒有出現(xiàn)過意外，或者蓄意墜河死亡事件。

毛曉陽是在向陽山附近的村子長大的，對那一帶十分熟悉。按他想來，殺人不應該選那里。如果馬麗麗確實把顧森推下了懸崖，這不，孔舜是目擊證人。

之前沈璐告訴他，馬麗麗和顧森在向陽山附近的小店定情，所以馬麗麗懷疑顧森會去那兒，讓她開車過去轉(zhuǎn)一轉(zhuǎn)。沈璐不記得具體的時間，但她堅稱，馬麗麗全程都在車上。她們開車找了顧森一整晚。

公安局已經(jīng)通知水警，留意那片水域，但毛曉陽覺得，整件事的核心在顧森。只要找到顧森的行動軌跡，或者找到他本人，所有的問題就都不成問題了。他趁著吃午飯的時間，拎著兩個盒飯，偷偷溜去了刑偵隊。

刑偵隊是公安系統(tǒng)中最忙碌的單位，也是很多警校生最向往的部門。毛曉陽羨慕地看著兄弟部門的同事，熟門熟路地走到某一扇門前，象征性地敲了敲門，推門而入。

門內(nèi)的青年聽到開門聲，抬頭看一眼，繼續(xù)趴在桌子上睡覺。他名叫陸凡邑，是刑偵隊的偵查員。

毛曉陽訕笑著走到桌邊，放下盒飯，輕聲說：“師兄，幫我一個忙唄，算我欠你一份人情?！?/p>

“不幫?！标懛惨仡^也沒抬，聲音夾雜濃濃的倦意。他們隊在查一個大案，他剛剛干完自己的工作，已經(jīng)兩天兩夜沒睡覺了，困得沒力氣回家。

毛曉陽拉了一把椅子坐在陸凡邑身旁，打開盒飯放在他手邊，討好地說：“師兄，你一定還沒吃午飯吧，我特意給你買的，你最喜歡的蒜香排骨?！?/p>

陸凡邑不理他。他幫過毛曉陽無數(shù)次，他就是個無底洞。

毛曉陽不以為意，再接再厲懇求陸凡邑：“師兄，幫我看幾個監(jiān)控視頻，就幾個，找個人。以你的神功，用不了十分鐘。找著了人，我開車送你回家，外帶一頓小龍蝦，怎么樣？”

陸凡邑仍舊不搭理他。

“師兄！”毛曉陽雙手抓住陸凡邑的胳膊，故意拉長“兄”字的尾音。

陸凡邑猛地坐起身，嫌惡地甩開他的手，用雙手揉搓自己的臉頰，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。

毛曉陽趕忙拿出道路交通監(jiān)控視頻，把它們往陸凡邑面前推了推，嘴里卻說：“先吃飯，吃完再找也不遲?！?/p>

陸凡邑皮膚白皙，身材消瘦，就連手指都又細又長。相比之下，孔武健壯的毛曉陽比他更像刑警，不過陸凡邑可是刑偵隊的“大寶貝”。用他們隊長的話，一個陸凡邑能頂三個偵查員。

當下，陸凡邑故意不去碰監(jiān)控視頻。他打了一個哈欠，不悅地教訓毛曉陽：“不用說，又是沒立案的。你知道‘遵守紀律’幾個字怎么寫嗎？”

“知道，當然知道?！泵珪躁栃τ?，再次推了推監(jiān)控視頻，“那個女事主挺可憐的，老公出軌，一整晚沒回家。她半夜出門找老公，只見車子不見人。按照立案標準，成年人失蹤24小時才能報案，到時也只能按失蹤人口處理，她一個女人，帶著兩個孩子......”

“這種感情糾紛，最麻煩了。你幫她找到了老公，她發(fā)現(xiàn)老公去了小三家里，說不定轉(zhuǎn)過頭就埋怨你多管閑事，到時你也別怪我?！闭f話間，陸凡邑已經(jīng)麻利地把視頻錄像放入了機器。

毛曉陽趕忙遞上顧森的照片，解釋道：“他就是當事人的老公。昨晚十點的時候，他駕車進入新橋收費口的休息站，之后他的車子一直停在休息站的停車位上，人卻不見了。我看過收費口所有的道路交通監(jiān)控，確實沒看到他離開收費站。不知道是不是我看漏了什么，所以求師兄幫我看一眼?！?/p>

陸凡邑默不作聲，用三倍速快速播放視頻。他一邊大口扒拉盒飯，一邊聚精會神地同時觀看三段不同視角的監(jiān)控。

毛曉陽不止一次看過陸凡邑的工作狀態(tài)，此刻他依舊忍不住在心中贊嘆一句，牛逼！

從陸凡邑進入警校的第一天，到他在刑偵隊工作的第三年，他始終保持體能最差，槍法最差，擒拿格斗樣樣不行的記錄，但是經(jīng)過他分析的視頻，大概率可以找到破案的關(guān)鍵線索。再模糊不清的照片，他只需要看一眼，就能辨認出照片上的人。用專業(yè)的話概括，他的大腦擁有異乎常人的圖片信息處理能力。

陸凡邑對自己的觀察能力十分有信心，他同樣沒有看到顧森離開休息區(qū)。他把三段視頻調(diào)成同步播放模式，把顧森驅(qū)車進入休息區(qū)，到馬麗麗乘坐出租車離開休息區(qū)的整個過程重新看了一遍。

毛曉陽不敢打擾他，坐在一旁吃盒飯。

突然，陸凡邑按下暫停鍵，指著屏幕上的女人說：“她有問題?！?/p>

毛曉陽愕然。屏幕上是道路交通攝像頭從三個角度拍攝的馬麗麗，她正在休息區(qū)尋找顧森。他并沒有告訴陸凡邑，馬麗麗就是當事人，是顧森的妻子。他脫口而出：“這個女人有什么問題？”

陸凡邑回答：“她沒有看攝像頭?！?/p>

毛曉陽搖頭：“這有什么問題？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交通攝像頭安裝在哪里。我們普通人，又不做壞事，不會特意留意攝像頭的位置?！?/p>

陸凡邑盯著馬麗麗的側(cè)臉：“她知道每一個攝像頭的位置，她故意不去看攝像頭?！?/p>

“不會吧?！泵珪躁柌[著眼睛看屏幕。他實在看不出，馬麗麗有哪個動作不自然，讓陸凡邑認定她有問題。他可沒有告訴陸凡邑，有人指控馬麗麗殺夫。

毛曉陽猶豫半晌，掏出手機點亮屏幕，點開一張曝光過度的翻拍照片問陸凡邑：“師兄，按你的判斷，照片上的女人，和視頻中的女人，是同一個人嗎？”

陸凡邑拿起照片仔細端詳。

毛曉陽解釋：“就是這個女人報警，說她老公不見了。在她報警的時候，有人聲稱，就是拍攝這張照片的男人，他說，他在向陽山拍攝日出的時候，親眼看到這個女人把一個男人推下懸崖。他來不及拍到她行兇的照片，只拍下了這張背影。”

陸凡邑仔細注視照片，同時詢問毛曉陽：“你們找出租車司機問過話嗎？”

毛曉陽搖頭。單憑孔舜的一面之詞，再加上一張糊得看不清人影的照片，公安局不能判定這是一樁殺夫案件。

陸凡邑打開毛曉陽帶來的另外幾段視頻，是收費口外面的高速公司上安裝的超速攝像頭。他快速瀏覽了收費口兩端的攝像頭，又打開了網(wǎng)上的實景地圖。

新橋收費站的休息區(qū)只有一個進口，一個出口，兩個口都安裝了攝像頭，再加上收費站兩旁的超速攝像頭，它們都能證明，顧森進入休息區(qū)之后，再也沒有離開。收費站距離向陽山大約一小時車程，如果他確實被馬麗麗推下了山崖，難道他會飛不成？

因為事發(fā)時間在深夜，休息區(qū)并沒有太多車輛進出。陸凡邑查看了每一輛車子，顧森并沒有搭便車離開。他問毛曉陽：“顧森的妻子離開收費站之后的視頻，你拷貝了嗎？”

毛曉陽茫然地搖搖頭，正要解釋，他的手機鈴聲響起，聒噪的男聲扯著嗓子重復：“鄭隊電話，鄭隊電話?！?/p>

“鄭隊親自打電話，出什么大事了?！泵珪躁栢哉Z，接起手機。

不等他開口，揚聲器中傳來鄭隊長氣急敗壞的訓斥：“毛曉陽，你沒有告訴報案人，不能在網(wǎng)上泄露案件細節(jié)嗎？”

“什么？”毛曉陽莫名其妙。

陸凡邑把自己的手機屏幕對著毛曉陽，屏幕上是一條新聞推送，標題是：震驚！全職太太疑似將結(jié)婚多年的丈夫推下懸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