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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
陸秀夫站在甲板上,一動不動像石化了一般。
他的思緒飄向了詳興帝登基的那一年。
那是一個相比臨安的皇宮,只能用簡陋來形容的一個臨時宮殿,小皇帝端坐在帝座上,接受著眾臣朝拜。
陸秀夫領(lǐng)頭站在群臣前面,對著小皇帝俯首叩拜,后面的群臣跟著他叩拜大呼起來: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。
這一聲發(fā)自群臣內(nèi)心的呼喊,卻是太過于沉重,端坐在帝座上的小皇帝受到驚嚇‘哇哇’哭了起來。
帝座后面的楊太后端莊大方緩緩說道:眾卿平身。
衛(wèi)王趙昺在左丞相陸秀夫和樞密副使張世杰的擁立下,在岡州登基為帝,這個小皇帝正是南宋王朝第九位皇帝——詳興帝。
這一年是詳興元年。
護(hù)衛(wèi)上前給陸秀夫披了一件厚袍子。
陸秀夫的萬千思緒在心中翻騰,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那艘龍船。似乎他目光所及之處,龍船便是安全的。
盡管龍船顯得和周圍的船如此不一樣,燭火明亮到近乎刺眼,黑夜中看起來十分明顯,但不管是他也好還是其他什么人也好,似乎他們都不擔(dān)心龍船如此明目張膽地暴露。
眼前的大海上,隨著海水潮漲潮落蕩漾著的這一份孤獨傲嬌的氣勢——代表的是大宋王朝的最后的皇權(quán)。
逃亡之今,已快三年的時間,從端宗皇帝到如今的詳興帝,逃亡成了他們的家常便飯。
還有路可逃嗎?路在哪里?
隔海相望的琉球也好,再或者是更遠(yuǎn)些的島嶼也罷,大宋的百姓能跟著他們逃多遠(yuǎn),丟失了國土,還有何顏面逃?
陸秀夫心中比誰都清楚,眼前龍船上的明亮就是大宋王朝僅剩下的尊嚴(yán)。
這份尊嚴(yán)長在了這片艦隊船寨上每一個大宋子民的心中,開出了花朵。
盡管不可一世的蒙韃鐵騎擁有橫掃千軍之勢,但論海戰(zhàn)始終是差了他們一些。放眼整個世界,陸秀夫知道,王朝的海運發(fā)展是當(dāng)時之最。
離龍船更遠(yuǎn)的地方是一片深藍(lán)到幾乎是墨色的海洋,在海洋和陸地的連接處,有兩座山形成了一片特殊的地形,崖山和湯瓶山像兩處天然屏障,他們之間有一處很適合海戰(zhàn)的區(qū)域——那是一個叫崖門的地方。
也許南宋和元朝最后的決戰(zhàn)就會在那里。
也許追逐了幾十年的逃亡生活就快要結(jié)束了。
崖門之險占盡天時地利,進(jìn)可攻,退可守。
陸秀夫在甲板上一直站到入夜時分,誰也不知道他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。
此時是十二月的一天,天空中開始飄著零星雨點。
南方十二月天氣本不該這么冷,但那天入夜后卻特別凄風(fēng)冷雨。海面上飄浮著黑壓壓的一片,這一大片物體端端霸占了崖山附近整個的海面,就算是在浩瀚無垠的大海上看著也是個龐然大物。
那許多許多的大船上,桅桿上大大的“宋”旗,在風(fēng)雨中被吹地獵獵作響。
這些船都被鐵鏈串聯(lián)在一起成了一個方陣,從這頭看不到那頭,密密麻麻一大片。
但這些已是南宋王朝的所有,是從陸地上一直逃亡到海上的南宋行朝的所有。
陸秀夫的衣袍被大風(fēng)吹得呼啦啦響,但他一動不動仍然筆直站立著。面色凝重看著前方深不見底的海面上,似是要在黑漆漆的海面上看出個子丑寅卯來。
這時一個副將模樣的人上前來報:“相公,開始退潮了?!?/p>
陸秀夫聽了并沒回應(yīng),但身體似乎微微放松了些,他轉(zhuǎn)身伸出手來,那副將趕緊上前一步扶住他。他的手刺骨般冰涼,副將握住他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趕緊伸出另外一只手覆蓋在他的手上,小聲道:“退潮了,相公可歇息一陣了。”
此時在那艘龍船上,船艙里傳出來一些細(xì)小歡快的笑語聲。
這艘船的四周雕龍畫鳳,船頭上一條木質(zhì)的大龍蜿蜒曲折昂首挺胸向黑夜中探起個碩大的龍頭,夜色中看起來都還有五六分威嚴(yán)。
龍船高大威猛,被周圍的船隊穩(wěn)穩(wěn)圍在中間,雖在大海上風(fēng)雨飄搖,但顯得祥和安寧。船艙外面站著很多守夜的士兵,船艙里間燭火通明。
一個身著黃色錦衣的少年斜靠在軟榻上,稚嫩的臉上滿是笑意看著面前的另外兩個少年。
面前的兩個少年手中拿著七巧板正認(rèn)真比劃著。
其中一個年歲稍長的手中拿著個極小的,他撥弄了一陣,手指停下來看向另外一個少年。另外一個年紀(jì)略小的少年手上拿著個大點的七巧板,認(rèn)真掰扯了幾下發(fā)著脾氣扔在地上:“不玩了不玩了,每次玩不過阿巖哥哥!”
曾曉巖從地上撿起七巧板:“又又妹妹,這次我可沒有讓你?!?/p>
這七巧板的游戲,曾曉巖心想我少年的時候就不玩了,你們宋人這也太小兒科了吧,倒是安排點別的什么節(jié)目來打發(fā)時間?。”热珧T馬什么的,或者打打籃球也行,實在不行,咱不是在海上飄著的嗎,安排個海釣燒烤什么的來玩玩也行啊。
被喚著又又妹妹的少年正是女扮男裝的陸又又,此刻正撅著嘴發(fā)脾氣。
陸又又是左丞相陸秀夫最小的女兒,從小被寶貝著長大。打小愛穿戴男裝,陸秀夫也都隨她的性子去。
陸又又此刻正不依不饒,她躍上軟榻跪坐在錦衣少年的一側(cè):“官家,我不想玩這個游戲,反正怎么也贏不了阿巖哥哥,沒趣的很?!?/p>
穿錦衣的少年正是詳興帝趙昺,他一副少年老成的腔調(diào):“說玩也是你,說不玩也是你,反正阿巖脾氣好,你隨便罰著他就是。”
陸又又歪著腦袋想了想:“那就罰阿巖哥哥輸了,輸?shù)娜巳c茶呈上來吃?!?/p>
曾曉巖擺了擺手,略微有些無奈走向塌前的茶床:“茶已備好,就等著呈給你吃,那次不都是我點的茶。”
曾曉巖心想,幸好自己早有準(zhǔn)備,讓內(nèi)侍提前備好了一切。
陸又又接過他的話:“那是因為你點的極好。”
三人正說著話,外面?zhèn)鱽硪魂嚹_步聲,黑夜中聽來特別響亮。一個候著的小內(nèi)侍移步到門口,和來人細(xì)細(xì)低語著,片刻走回來。
詳興帝微微喘了口氣,語氣稚嫩仍然帶著些許威嚴(yán),問:“外面如何了?”
那小內(nèi)侍聲音尖細(xì)躬身回道:“回陛下的話,是相公遣人來報,外面......外面......”
臥在榻上的少年皇帝雖然年少,卻一板一眼認(rèn)真威嚴(yán):“照實回?!?/p>
小內(nèi)侍便一五一十回:“相公遣人來報,今夜退潮了,可安心歇息。還說了,蒙人......他們......他們商議著近期要用火攻。”
小皇帝嘆了口氣:“退下吧。”
待小內(nèi)侍退下,曾曉巖拱手問道:“官家可是要歇息了?”
小皇帝從床榻上下來,陸又又見了也跟著他下榻。
小皇帝拉著她的手,另一只手拉過曾曉巖:“記著,沒人的時候我們?nèi)齻€不分彼此。”
曾曉巖聽了心里冷笑了幾聲:“即便是面對死亡,也是不分彼此嗎?”
小皇帝似乎愣了一下:“死亡,也許不會太久了?!?/p>
陸又又插了一句話:“官家,阿巖哥哥,你們怕死么?”
小皇帝和曾曉巖都沒回答。陸又又自己回答道:“我怕,我怕的要命。上次阿巖哥哥不見了那次,我就怕的要命。我總擔(dān)心著,阿巖哥哥就這么永遠(yuǎn)不見了。幸好最后官家把你找了回來?!?/p>
“那你們是怎么找到我的?”曾曉巖突然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