導(dǎo)航提示音熄滅時，夕陽正從黛瓦飛檐間漏下最后一縷金箔般的光。薄霧從蒼青色山嵐間漫上來，不遠(yuǎn)處山坳上的青瓦屋舍恍然如仙宮。

青磚照壁上"碧水"二字在暮色中泛著幽光，門口的兩位身材高挺的黑衣保鏢攔在車側(cè)。

程彥清緩緩落下車窗，“我們是來看望小勇的?！?/p>

蕭央舉起名片：“你們的鄭董給我的地址?！?/p>

黑衣保鏢微微頷首，“稍等?！?/p>

蕭央偏頭望保鏢轉(zhuǎn)身對著對講機說了幾句，而后轉(zhuǎn)身道：“二位請下車?！?/p>

莊嚴(yán)厚重的鑄鐵門緩緩開啟時，映入眼簾的是白墻黛瓦的蘇式園林景觀，九曲回廊下錦鯉攪碎倒影，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在暮色中宛如蟄伏的巨獸。

二十多米處，身材高挑的女人踩著十厘米紅底高跟鞋迎上來，香檳色真絲襯衫被晚風(fēng)掀起一角，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褲包裹女人鉛筆一樣細(xì)直的長腿，波浪卷發(fā)散發(fā)柔和的光澤，模樣氣質(zhì)和蕭央電話里聽到的聲音的感覺如出一轍，

女人三十來歲，精明干練中帶著勾人的嫵媚，眼里含笑打量著蕭央全身，看得她渾身不自在。

"小助理還帶了保鏢？"鄭元紅眼神瞟向程彥清時，眸光一亮，聲音也更柔媚了，"這位是？"

"家屬。"程彥清突然攬住蕭央的肩，蕭央整個一驚，卻沒駁他。

"我不放心她一個人來。"他感受到懷里的身體瞬間僵硬，卻將人摟得更緊。

女人勾唇一笑：“跟我來吧?！?/p>

跟在女人身后，蕭央抬眼瞪了一眼程彥清。

程彥清附耳解釋：“權(quán)宜之計嘛?！?/p>

穿過九曲回廊，她忽然望到一顆山茶花樹，枝頭紅艷很是好看。

又走了幾步，踏過門檻，紫檀木格柵將天光裁成細(xì)密的金線，從門口就聞得茶香裊裊，香遠(yuǎn)益清。

穿著墨色唐裝的中年男人在竹齋前煮茶，茶案古樸精致，茶盞是蕭央看不出年份的青色瓷胎。

“屠先生，人到了?！编嵲t說到。

聽到“屠”字，蕭央原本微垂的腦袋猛地挺起，抬眼便和男人幽邃的雙眸對撞。

她心里打鼓，會是那個屠嗎？

“給二位介紹一下，這位是北盛資本董事長，屠錚。”

蕭央瞳孔震動，內(nèi)心緊張激動，終于見到了！

之前她不是沒上網(wǎng)搜索過，網(wǎng)上說他是優(yōu)秀企業(yè)家，慈善家，他的履歷傳奇又輝煌。

但那又如何，他是惡靈人，蕭央遲早要收男人的腦袋。

屠錚掀開眼皮望過去時，是一張潔凈稚嫩的面容，漂亮的女孩在他的一生中如過江之鯽，吸引他的，是女孩的眼神。

一般年輕的女孩與他初次照面都是低眉順眼，極羞怯做作的，女孩望他時瞳孔卻如寒潭墜星，倏地炸開一簇冷光。熾熱又冰冷，直白又激動，似是從前就認(rèn)識他一般。

蕭央生得一雙清麗的杏眼，黑白分明，眸子清亮，屠錚閱人無數(shù)，很少見到如此干凈清澈的。

她眼底的驚顫被暮色鍍了層碎金，落在男人眼里卻成了幼鹿撞見獵槍時的吃驚與懵懂。

很有趣，比他養(yǎng)了十多年的小狐貍都有趣。

她的確興奮，像是獵人看到獵物一般的興奮。

屠錚嘴角漾起微不可察的笑意，他抬手斟茶的剎那，腕間菩提擦過汝窯盞沿，發(fā)出玉磬般的清響。

蕭央觀摩男人，博物館說他四十有五，但看到本尊倒像是三十四五一般，眼尾細(xì)紋被養(yǎng)尊處優(yōu)的生活熨得極淡，面皮白凈如瓷，骨骼圓中略方，令她驚奇的是，這樣的風(fēng)云人物，卻生得一副柔面孔，跟尊菩薩似的，只是眉尾上揚，壓著雙鷹隼般狹長的眼，掩不住的銳利與威嚴(yán)。

"蕭小姐看夠了？"

他忽然開口，音色像浸過烏木沉香的海水，溫潤里沉著鐵銹的腥氣。

蕭央太激動，都沒想到自己的眼神何其冒犯，倏地緊張垂下眼眸，她咽了口水，輕聲說：“屠先生，我是來接小勇的?！?/p>

程彥清偏頭睨她，連他都看出蕭央看男人眼神的很不一般。

“不急，喝口茶再說?！?/p>

男人熟稔地洗了茶盞，又復(fù)倒了兩盞琥珀色茶湯。

“普洱，不知道二位喝不喝得慣?！?/p>

“我——”蕭央并不懂談話辦事的規(guī)矩，口里想說的還是見孩子，肩膀卻被程彥清的長指壓住，他說：“恭敬不如從命從命?！?/p>

屠錚看了眼程彥清，是個清俊的后生，和女孩一樣，面子里子透著干凈，卻比女孩更知事故一些，他含笑：“坐?！?/p>

蕭央和程彥清在紅木椅上落座。

屠錚略抬手，瞟了眼站著的女人：“元紅，去吧?！?/p>

鄭元紅頷首帶笑地走遠(yuǎn)了。

蕭央望著茶盞，遲遲沒動，轉(zhuǎn)頭看程彥清已經(jīng)端起，細(xì)細(xì)啜飲起來。

他笑說：“清香幽雅，甘冽回甜。茶湯色澤清澈透亮，香氣高遠(yuǎn)持久，細(xì)品之下，似有花香、果香交織其間，層次豐富，余韻悠長，恐是十年的普洱吧。”

蕭央這才笨拙地端起喝茶，茶湯入喉，她只覺得解渴，品不出所謂的高級來。

“后生好靈的舌頭，”屠錚偏頭看向蕭央，“蕭小姐覺得如何？”

“好喝?！笔捬朊摽诙?。

聞言，屠錚和程彥清一齊笑了。

蕭央內(nèi)心慌亂煩躁，她在瘋狂猜想屠錚和施霖的關(guān)系，別是私生女吧？

讓女兒去砍親爹的腦袋，難度未免太大了。

“只知道蕭小姐是霖霖的新助理，卻不知這位是—”屠錚問程彥清。

“我是她男朋友。”

屏風(fēng)后面忽然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響，將蕭央的思緒倏然拉回。

屠錚向后瞟了一眼，“仆人們笨手笨腳的，二位受驚了?！?/p>

蕭央輕輕搖頭，“無礙的?！?/p>

蕭央轉(zhuǎn)頭望向程彥清，程彥清沖她淺笑，似是對她說，別緊張有我在。

看女孩心神不寧的樣子，屠錚又給她添了杯茶：“蕭小姐別急，小勇一會就過來，從M國來的教授正給他看手臂呢?！?/p>

蕭央穩(wěn)住神色，溫婉笑道：“霖霖姐忙，便把孩子托付給我，卻沒說過孩子還有其他親友可托，故而今日才冒昧叨擾，屠先生還請諒解。”

“蕭小姐客氣了，也是霖霖不懂事，竟沒和你說過我們的關(guān)系——”

蕭央正豎起耳朵聽男人說呢，“爸，我來了。”她的注意力又被身后熟悉的男孩聲音吸引。

“說曹操曹操就到了，小勇，你快看誰來看你了?！蓖厘P含笑道。

蕭央轉(zhuǎn)頭，少年清瘦的身影立在那里，他身后是鄭元紅，何勇對蕭央和程彥清打招呼：“央央姐，彥清哥?！?/p>

“小勇?！背虖┣逦⑿︻h首回應(yīng)男孩。

蕭央怔怔望住男孩，瞳孔地震。

不會吧，姐弟兩個別真的是姓屠的私生子女吧。

她大腦仿佛宕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