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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
在許眠的堅持下,林小小還是住了進來。
他說要我理解。
我理解。
一個負(fù)責(zé)任的醫(yī)生,怎么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病人去死?
許眠越來越忙。
醫(yī)院的工作本來就不輕松,現(xiàn)在他還要分出一大半精力給林小小。
他陪我的時間,被壓縮得越來越少。
以前雷打不動的睡前故事,現(xiàn)在經(jīng)常被林小小那邊的情況打斷。
一起看的電影,看到一半,門口會響起她帶著哭腔的敲門聲。
他給我訂的甜品,后來變成了雙份,因為他發(fā)現(xiàn)林小小也喜歡。
每次林小小吃完藥,許眠也會像以前對我一樣,給她一顆水果糖作為獎勵。
青檸味的,和我的一樣。
我看著他們倆坐在客廳的沙發(fā)上,頭湊在一起,許眠耐心地教林小小折紙船。
那種彩色折紙,他以前也教過我。
他說能把不好的情緒都折進去,然后放水流走。
但他已經(jīng)很久沒有陪我折過了。
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,落在他們身上,勾勒出一幅溫馨美好的畫面。
我卻只覺得渾身冰冷。
我以為我可以理解林小小的,畢竟她就像是曾經(jīng)的我。
但我發(fā)現(xiàn)我做不到,我很自私。
我不知道我怎么了,我只知道我越來越不快樂,心里的黑洞越來越大。
我站在臥室門口,手里攥著今天份的藥。
白色的,黃色的,小小的幾粒,躺在掌心。
許眠抬頭看見我,笑了笑:「臻臻你自己先吃,我教小小折這個,分散下她的注意力。」
林小小也抬起頭,怯生生地看我一眼。
那眼神里,有防備,有不悅。
還有一絲絲屬于勝利者的炫耀?
她手腕上的紗布已經(jīng)拆了,留下一道粉色的新疤。
許眠說,等疤痕穩(wěn)定了,可以帶她去做激光淡化。
他當(dāng)初,也這么對我說過。
我默默轉(zhuǎn)身回到房間,把藥片放進嘴里,干咽下去。
苦澀的味道瞬間從喉嚨蔓延到心里。
我開始整夜整夜地睡不著。
黑暗中,能清晰地聽見客臥里偶爾傳來的許眠壓低聲音的安撫,或者林小小啜泣。
這個家,好像又變回了我最討厭的醫(yī)院。
不,甚至不如醫(yī)院。
醫(yī)院里至少界限分明。
有一次,我鼓足勇氣,從背后抱住他。
「許眠?!刮野涯樎裨谒麑掗煹募贡成希曇魫瀽灥?。
「你能不能,多看看我?」
「我首先是醫(yī)生,其次才是你的戀人?!?/p>
許眠是這么解釋的。
他一直說林小小的情況很危險。
那我呢?我就不危險了嗎?
他看著我,眼神里有點無奈,好像我在無理取鬧:
「臻臻,你比她堅強?!?/p>
「你已經(jīng)走過最難的階段了,你要相信自己,也相信我,好嗎?」
「等小小穩(wěn)定一點,我就多陪你?!?/p>
我看著他,突然就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。
所有的委屈都堵在喉嚨里。
堅強?
如果可以選擇,誰愿意用傷痕累累換來一句堅強?
那天,許眠外出上班,家里只剩下我和林小小。
我刻意避開她,蜷在陽臺的躺椅上。
但林小小還是找了過來。
「方近臻,我知道你?!顾穆曇羟宕?,帶著赤裸裸的惡意。
我閉上眼,不想理會,只想把自己藏起來。
「五年前,新聞報道過,那個被拖進巷子里的女人是你,對吧?」
她的語氣輕描淡寫。
我猛地睜開眼,看向她。
她臉上不再是平日的怯懦,取而代之的是充滿鄙夷和挑釁的神情。
「像你這么骯臟的人,根本配不上許醫(yī)生?!?/p>
她一字一頓地說,每個字都像鞭子抽打在我身上。
「我不臟。」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(fā)抖,「許眠說我不臟?!刮抑貜?fù)著這句話。
「許醫(yī)生是好人,他對誰都溫柔。但他心里,真的那么想嗎?」她嗤笑一聲。
「你閉嘴!」我站起來,心臟狂跳。
「我不臟!許眠說我不臟!」我大聲地喊著,用聲音掩蓋恐慌。
她突然笑了笑,轉(zhuǎn)身走向客廳。
在我還沒反應(yīng)過來的時候,她舉起了那個擺在電視柜上的陶瓷娃娃。
那是去年我生日,許眠跑遍全城為我找到的禮物。
「你說,如果我說是你用這個砸我,因為我提了你的傷心事?!?/p>
她歪著頭,「他信誰?」
「不要?!刮覜_過去,想從她手里搶回娃娃。
「砰?!?/p>
她猛地將陶瓷娃娃砸在自己腳邊。
同時,她發(fā)出一聲凄厲至極的尖叫,整個人跌坐在地上。
「不要打我,臻臻姐我錯了,求你別打我?!?/p>
同時,門鎖傳來鑰匙轉(zhuǎn)動的聲音。
許眠回來了。
「怎么回事?」他手里的藥袋掉在地上。
他一個箭步?jīng)_過來,看都沒看我一眼,小心翼翼地把林小小護在懷里。
林小小立刻抓住他的衣襟,把臉埋進去,哭得撕心裂肺,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許眠抬起頭看向我:「方近臻,你對她做了什么?」
我慌忙解釋,語無倫次:
「不是的,許眠,是她自己砸的?!?/p>
「她在陷害我?!?/p>
「她說我臟,說我不干凈?!?/p>
「夠了?!顾麉柭暣驍辔摇?/p>
「方近臻,你看看你現(xiàn)在像什么樣子?!?/p>
「她為什么要陷害你?她現(xiàn)在的狀態(tài),能想出這么復(fù)雜的事嗎?」
「是真的,她說我臟?!刮壹鼻械叵胍吻澹蹨I不爭氣地涌了上來。
他眼神里充滿了疲憊。
「小小她是個病人,她情緒不穩(wěn)定,就算說了什么也是病情所致?!?/p>
「我一直避免提那件事是怕你難過,但事實就是發(fā)生了,你本來就不干凈?!?/p>
「有些痕跡,不是我們假裝看不見,它就不存在的。」
不干凈三個字,狠狠刺在我的心上。
原來,他一直都是這么想的。
越親密的人,越知道刀往哪里刺最疼。
我再也發(fā)不出任何聲音,只是呆呆地看著他。
我不解,為什么許眠把我從泥潭里拉出來,現(xiàn)在卻又要親手把我推下泥潭呢?
是他不愛我了嗎?
或者是他從來就沒愛我過。
「你現(xiàn)在情緒不穩(wěn)定,留在這里只會刺激小小,也刺激你自己?!?/p>
許眠讓我出去冷靜一下。
寒冬臘月的風(fēng),像刀子一樣,割在身上,更割在心里。
他甚至沒有給我拿一件外套。
我穿著單薄的居家服,蹲在樓道里,渾身不受控制地顫抖。
腦子里嗡嗡作響,反復(fù)回響著他那句「你臟」、「不干凈」。
我抱著膝蓋,把臉埋進去,一遍一遍地喃喃自語:
「我不臟?!?/p>
「我不臟?!?/p>
時間一點點流逝,窗外從昏暗到漆黑,再到泛起天光。
我不知疲倦地重復(fù)著這三個字,像一句對抗敵人的咒語。
可是,咒語漸漸失效了。
許眠疏離的臉,一次次在我腦海中浮現(xiàn)。
他承認(rèn)了。
那是不是意味著,我真的就是臟的?
如果不是,他為什么會那樣說?
為什么會為了別人趕我出來?
念著念著,聲音越來越低。
那句堅持了一夜的「我不臟」,變成了:
「我臟嗎?」
「我應(yīng)該是臟的吧?!?/p>
看,連他都這么認(rèn)為了。
我還能怎么欺騙自己呢?
有些話太重了,落在太輕的年紀(jì)上她會恨你一輩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