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這一跪，整座偏殿都變得十分寂靜。

福海眼觀鼻，鼻觀心，腳底打滑地往墻邊溜，悄無聲息地將偏殿門帶上。

光影透過門上的紗布投射進(jìn)屋子里，沈妱覺得周身的熱氣都少了一半。

蕭延禮不會無緣無故找她，定然是知曉了自己拒絕入東宮的事情，心中不忿，刻意來刁難她。

沈妱屏住呼吸，耳邊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。

入宮多年，從不起眼的宮女到皇后身邊的二品女官，沈妱比誰都清楚身份地位的重要性。

如今她是魚肉，只能寄希望于持刀人手下留情。

“不敢？”蕭延禮的聲音帶著點(diǎn)兒戲謔。

關(guān)上了房門，隔絕了陽光，厲鬼逐漸褪下人皮。

“孤看你挺敢的，都能唱一出《穆桂英掛帥》了?！?/p>

蕭延禮包藏暗火的陰陽怪氣讓沈妱提心吊膽，也微微松了口氣。

他有氣說明只要撒了氣就好，自己的小命是保住了。

“請殿下責(zé)罰！”沈妱伏地一拜，將腦袋重重磕在地面上，一邊安慰自己，現(xiàn)在不疼，下次疼就是下輩子了。

蕭延禮險些被她這良好的認(rèn)錯態(tài)度氣笑了，二人都知道自己說的是什么事，卻又沒有挑破那件事。

“裁春，抬起頭來?！笔捬佣Y命令道，少年清亮的嗓音充滿威儀，總會讓人忘記他的實(shí)際年齡。

沈妱的肩膀微微發(fā)顫，但還是起身微微仰頭。

她看見太子卸下儀態(tài)松散地靠在太師椅上，擠進(jìn)屋內(nèi)的陽光將他劈成兩半，一半浸在金光之中宛如神佛，一半被光影侵吞似是蓄勢待發(fā)的魑魅魍魎。

“過來?！鄙倌甑穆曇糁袔狭诵┎荒停@讓沈妱艱難地吞咽了下口水，然后挪動自己的膝蓋，膝行到他的腳邊。

蕭延禮兩條長腿不再規(guī)矩地?cái)[著，叉成了大大的“八”字，他前傾身子，手肘抵在膝上，俯身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沈妱。

他的眼神極為認(rèn)真，像是在描摹她的眉眼，看得沈妱身子控制不住地發(fā)顫。

她感覺自己像是被他抓到的獵物，他此刻的眼神仿佛在思考是要將獵物紅燒還是清燉。

沈妱梗著脖子被他這樣打量，貼近的太子的臉全都暴露在光影中，也讓沈妱近距離地看清了他。

少年的骨相很好，雖然還在發(fā)育中，但遺傳了父親的骨，母親的皮，眉眼如畫，一雙勾人的丹鳳眼攝人心魄，對上他的視線，總有一種被他牢牢鎖住的錯覺。

沈妱不敢多看，瑟縮了一下身子就斂下眼瞼。

“你知道母后為什么選你嗎？”

他的聲音輕輕的，就像他的表象一樣虛幻。卻無情地撕開了沈妱想維持下去的表面平靜。

沈妱?chuàng)u了搖頭，她是真的不懂為什么皇后娘娘會選她去給太子啟蒙。

論長相，她不是絕色。

論才情，她比不得正經(jīng)貴女。

而且她是皇后身邊的女官，不管是后宮還是尋常人家的后宅，主母都不怎么愿意將自己身邊的人送給兒子，容易和兒媳產(chǎn)生矛盾。

皇后提出讓她進(jìn)東宮的時候，她有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，不管皇后出于什么目的，這都是個昏招！

前朝大臣的家眷都知道她是皇后的人，她進(jìn)了東宮就相當(dāng)于成為了皇后的眼線，那么想將女兒嫁進(jìn)東宮的官員，怎么都要思量一下皇后這一手的用意。

蕭延禮見沈妱不答話，但眸子微不可察地動了幾下，他就知道這個女人想多了。

他抬手在她的腦袋上輕拍了一下，沈妱立即回神，繼而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，像受驚的兔子。

蕭延禮覺得很有趣。

他在沈妱驚慌不定的神情中，露出一個心情頗好的燦爛笑容，給了沈妱致命一擊。

“是孤想要你。”

——轟隆！

沈妱仿佛聽到了數(shù)年前暴雨夜里的驚雷，那個青面獠牙地厲鬼跨過了時間的長河，終于在這一刻抓到了逃走的獵物。

沈妱面色刷白，幾乎忘記了禮儀，語無倫次道：“奴婢出身卑賤，身無長處，長相難堪，請殿下收回成命！”

蕭延禮發(fā)笑，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驚慌恐懼的表情，她的所有害怕仿佛成了取悅他的源泉。

沈妱對上他的視線，喉嚨像是被卡住了一般。

她忽地明白過來，蕭延禮叫她來就是為了羞辱她，報(bào)她拒絕入東宮的仇。

他貴為太子，想給他做司寢的女子一年都能不重樣，卻要故意為難她。

沈妱只能想到蕭延禮心眼子小，以及閑的！

太師太傅太保為什么不多給他布置些課業(yè)！

蕭延禮敏銳地察覺到沈妱眼底閃過的一絲無語和氣憤，那神色溜走地極快，若不是他一直盯著她，恐怕都抓不住。

能夠留在母后身邊的人，就沒有蠢的，隨機(jī)應(yīng)變的能力也很快。

“殿下，娘娘已經(jīng)開恩允我出宮，擔(dān)不得此重任?！?/p>

蕭延禮發(fā)出一聲低沉的笑，像是在嘲笑沈妱這話的天真，又像是在回應(yīng)沈妱笨拙的要挾。

“抬手領(lǐng)賞?！?/p>

蕭延禮給了她四個字，沈妱不明白他方才的氣焰明明是要報(bào)復(fù)自己，怎么忽然要賞她？

雙臂舉過頭頂，白皙泛著粉的掌心攤開在蕭延禮的面前，對方乖巧的模樣像是在討要他的恩賞。

這倒是取悅了蕭延禮。

沈妱心中疑惑的同時，也警鈴大作，直覺告訴她蕭延禮這個惡劣的家伙不會那樣輕輕放過她。

忽地，沈妱意識到一個很重要的點(diǎn)。

蕭延禮在人前向來彬彬有禮，溫文爾雅，今日卻在她的面前展露兇相，說明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想放過自己！

那股冷意再次攀上沈妱的脊背，一個沉甸甸的柔軟的布料落在她的掌心，沈妱收回捧著的手，看到蕭延禮已經(jīng)大步離開偏殿。

她看著手里的東西出神。

這是蕭延禮的荷包。

宮內(nèi)的規(guī)矩，參與選秀的女子，當(dāng)選賜荷包，落選賜花。

蕭延禮將他的荷包賞給自己，其含義不言而喻。

寒意涌上心口，沈妱忽然生出一股夾雜著恐懼的迷茫。

她還能出宮嗎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