溫阮養(yǎng)了七天的傷，這七天里外間早已發(fā)生了巨大的變化。

沈知夏得了顧承晏一大筆補(bǔ)償，如今正打著顧家的旗號在各處大肆采買。

隨著珠寶、奴婢、名貴藥材等流水似的搬進(jìn)小院，坊間溫阮善妒，逼得狀元郎的青梅做妾的謠言也都傳遍了。

而一向最重臉面的顧承晏，竟然不聞不問，形同默許。

溫阮這邊院門緊閉，對一切充耳不聞，倒是解語先坐不住了。

她拿著老太太賞的補(bǔ)品，一進(jìn)門劈里啪啦把沈知夏如何囂張說了一溜夠。

“那沈氏如今都敢說是自個顧家的半個主子了，您再這么好性，她就要爬到頭上來了！”

看著眼前這個與她明爭暗斗了兩世的丫鬟，溫阮扯了扯嘴角：

“她如今是顧承晏心尖上的人，我也不能奈何，你這樣著急，難道是在她那里吃了癟？”

解語被她一句話堵得上不來氣，最后撂下補(bǔ)品恨恨地走了。

晚間的時候，顧老太太親自來了。

她一臉倦容地在床邊坐下，仿佛一夜間老了十歲：

“你當(dāng)真要把這主母夫人的位置讓給一個教坊司出來的娼妓？”

溫阮沒說話，只是靜靜地看著她。

老太太嘆了口氣，竟主動握住她的手：

“阿阮，顧家的富貴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，何況承晏對你也并非全無情意，你就這么走了，又能有什么好？”

溫阮任由她握著，眼前卻閃過嫁入顧家后的點點滴滴。

她和顧承晏也曾是一對恩愛的夫妻。

他曾在新婚夜為她畫眉，手把手地教她寫字讀書。

在她被京中貴婦嘲笑出身鄉(xiāng)野時為她出頭，給她掙來一品誥命。

在她懷孕嘴饞，半夜想吃城南的桂花糕時，真的跑遍半個京城給她買回來。

在她與他拌嘴吵架時，站在院門外，笨拙地唱一整夜的歌哄她……

后來某年，她在正月里陪他應(yīng)酬上峰的夫人時誤食了不干凈的食物，當(dāng)著他的面流掉了一個五個月大的男胎。

顧老太太為此指著她的鼻子罵她嬌氣保不住孩子，從此日日給她立規(guī)矩。

也許是覺得她從此再也不中用，他對她的態(tài)度也不復(fù)從前。

溫阮收回思緒，又重復(fù)了一遍：

“老太太，孫媳若再不走，我和阿寶怕是要把性命都要丟在這顧府里了?！?/p>

老太渾身一震，最終長長嘆了口氣：

“我可以暗中幫你帶著阿寶走，但你要幫我絕了那個賤人進(jìn)府的心思?！?/p>

溫阮一口答應(yīng)，隨后徹底關(guān)了院門獨(dú)自養(yǎng)病。

期間顧承晏的貼身小廝幾次想進(jìn)二門傳話，被她指使婆子直接攆了出去。

等身體稍好了些，她叫丫鬟們把屋里她的嫁妝全部清點收斂。

最后，空蕩蕩的堂屋里，剩下的只有一個大箱子。

里面有她和顧承晏未見面時互通的書信、第一次見面時他送的梅花簪，婚后他給她畫的小像……

還有一本她沒能抄錄完的他的全詩集。

顧承晏大概以為兩人的婚姻全賴?yán)咸拇楹?

她卻知道，自從十三歲偶然間讀到他的第一句詩起，她就一直在為自己一瞬間的心動付出代價。

“來人，在院中給我支起一個大大的火盆。”

溫阮點燃火盆。

將這些帶著回憶的物件，這些年她深夜難眠時無數(shù)次翻看的東西，一件一件親手投進(jìn)火中。

箱里的東西越來越少，火盆里的灰燼越來越厚。

最后，她從箱底摸出放著二人婚書的錦盒。

大紅的灑金紙上墨跡烏黑，寫著兩個并列的名字。

兩世為人，二十年癡心錯付，最后換來一身傷痕，骨肉分離。

她盯著婚書默默片刻，隨后毫不猶豫地扔進(jìn)火里。

從此她和顧承晏，恩斷義絕。

叫來幾個婆子將灰燼盡數(shù)處理后，她正想回屋休息，轉(zhuǎn)身卻瞧見顧承晏走了進(jìn)來。

“溫阮，外頭都把顧家傳成什么樣了，你作為主母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啊？”

溫阮看著他倦怠煩躁的神色，忽然想起來。

本朝視官員狎妓為不雅。

從前他在外風(fēng)流，后與沈知夏搞出的許多故事，都是她在背后替他打點遮掩。

如今她徹底不管了，想必立刻就有同僚的彈劾折子遞到御前。

他在皇上那里失了面子，才終于想起她這個妻子，怒氣沖沖地跑來算賬。

她一邊轉(zhuǎn)身回屋，一邊淡淡開口：“那是沈知夏鬧出來的，關(guān)我什么事?！?/p>

顧承晏被她的冷漠刺痛，幾步上前，死死抓住她的手腕，試圖和她講道理：

“溫阮，阿寶體弱，有個三災(zāi)八病的很正常，你不能因為自己沒照顧好她，就把氣撒在知夏身上?！?/p>

“知夏腹中的是我的長子，你愿不愿意都必須認(rèn)下這個孩子，待他如親生?！?/p>

“為了顧家的臉面，我會納知夏進(jìn)門。你已經(jīng)是顧家唯一的主母，以后萬不可再因嫉妒生事，鬧得家宅不寧。”

他的神情和從前一樣理所當(dāng)然，但她已經(jīng)不再是那個對他言聽計從的溫阮。

溫阮甩開他的手，冷冷回道：

“不必，我很快就不是你的妻子了，你的一切都與我無關(guān)。”

顧承晏徹底愣住，直到溫阮“砰”地甩上房門才反應(yīng)過來她說了什么：

“溫阮，你真是年歲越長越不知好歹。我這就回老太太去，讓她好好管教管教你?！?/p>

說完不管屋里的女人有沒有聽見，甩手就走。

溫阮清點完最后一筆資產(chǎn)。

短短的嫁妝單子入不了顧家的眼，但上面的田莊和鋪面卻足夠她和阿寶一輩子衣食無憂。

這些年，顧承晏只當(dāng)溫阮的一切都仰仗著顧家。

卻從未想過，她也有她的爪牙和鎧甲。

老太太的人很快就來傳話：

“夫人，去南邊的船票已經(jīng)備好?！?/p>

“和離書一下來，您和小姐立刻就能動身?！?/p>

她合上單子：“告訴老太太，我也必定遵守承諾，竭力相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