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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
J市的老城區(qū)和燈紅酒綠的商業(yè)街,像是兩個彼此隔絕的世界。
這里的道路窄,樓房舊,墻皮斑駁,陽臺上晾著五顏六色的衣物。
老式橘黃路燈,勉強(qiáng)照亮腳下,空氣里滿是飯菜香和隱約的樟腦丸味,沒有商業(yè)區(qū)的甜膩氣息。
林舟和星之低語跟在高飛身后,穿過一條又一條相似的巷子。
“我說耗子,你家到底在哪?這地方像迷宮,你確定沒走錯?”林舟一邊躲著腳下水洼,一邊低聲吐槽。
高飛回頭,笑出一口白牙。
“舟哥你放心,閉著眼我都能回家。我從小在這片長大,每塊磚都認(rèn)識?!?/p>
他指著前方一棟氣派的六層小樓。
“看,就是那,到了?!?/p>
那是一棟獨(dú)立紅磚小樓,有個小院,院墻上爬滿了翠綠的爬山虎。透過鐵藝院門,能看見里面花草錯落,打理得井井有條。在這片老居民區(qū)里,顯得格外突出。
“行啊耗子,看不出來你還是富二代?”林舟咧嘴笑。
“哪是富二代啊?!备唢w撓頭,露出點(diǎn)不好意思。“這是我外公的房子,他以前是市第一機(jī)械廠的高級工程師,這房子是廠里分的,后來又自己加蓋了些?!?/p>
他說著,走上前按響門鈴。
院門上的小鐵窗被拉開,一張布滿皺紋卻精神矍鑠的臉探了出來。老人頭發(fā)花白,梳理得很整齊,戴著老花鏡,銳利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掃了一圈。
“外公,是我,高飛。”高飛湊上去喊。
“臭小子,還知道回來?”老人嘴上訓(xùn)著,嘴角卻止不住上揚(yáng),動作麻利地打開院門。“不是說在外面發(fā)大財(cái),不稀罕我這個老頭子了嗎?”
“哪能啊,我這不是想您了嘛。”高飛扶住老人,臉上掛著笑?!斑€帶了朋友回來?!?/p>
老人目光落在林舟和星之低語身上。見林舟時微微點(diǎn)頭,看見星之低語銀發(fā)和精致容貌,眼里閃過一絲訝異,隨即恢復(fù)平靜。
“進(jìn)屋吧,外面蚊子多?!?/p>
小樓里飄著淡淡茶香和舊書味。屋內(nèi)陳設(shè)簡單整潔,深色木質(zhì)家具擦得锃亮,墻上掛著幾幅山水畫和一張全家福。
一個穿圍裙的老太太從廚房探頭,笑著招呼一聲,又鉆回去忙活。
“坐吧,別客氣?!备呃蠣斪又钢蛷d沙發(fā),自己則走到茶幾旁擺弄茶具。“小飛這孩子,從小調(diào)皮,但交的朋友都挺像樣?!?/p>
他這話顯然是對林舟說的。
林舟笑笑,不見外,隨口道。
“老爺子您客氣了,我們都是狐朋狗友?!?/p>
高飛在邊上擠眉弄眼,示意林舟正經(jīng)點(diǎn)。
高老爺子卻笑得爽朗。
“有意思,比小飛那些說場面話的同學(xué)強(qiáng)多了。喝茶嗎?今年的新龍井?!?/p>
“喝,老爺子的茶肯定差不了?!绷种坌χ鴳?yīng)下。
三杯熱氣騰騰的綠茶,很快端上茶幾。
高飛清了清嗓子,終于把正事提出來。
“外公,我們今天來,其實(shí)想問您個事?!?/p>
“說吧,什么事搞得神神秘秘的?”高老爺子吹著茶沫,悠然喝了口。
“是這樣,我朋友想找一座很老的塔。”高飛慢慢組織語言?!按蟾盼辶昵吧踔粮纾ㄔ谠蹅僇市,叫‘以太中繼塔’,您聽說過嗎?”
話一出口,高老爺子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。他抬頭,看向林舟,目光銳利仿佛要將他看穿。
客廳氣氛忽然安靜下來。
高飛緊張地望著外公,心里直打鼓。他知道外公記性好,是J市發(fā)展的活字典,但“以太中繼塔”聽起來太玄乎,也沒抱太大希望。
“以太......”高老爺子放下茶杯,手指輕輕敲著桌面。他瞇眼,像是在回憶極久遠(yuǎn)的事。
“這個名字,我已經(jīng)快五十年沒聽人提過了?!?/p>
林舟和星之低語對視一眼,眼里都是一震。
有戲!
“老爺子,您真的知道?”林舟身體前傾,聲音里壓著一股期待。
“何止是知道?!备呃蠣斪涌炕厣嘲l(fā),嘆口氣,眼神變得復(fù)雜?!爱?dāng)年我還年輕,在機(jī)械廠當(dāng)技術(shù)員。那個塔,我們廠還參與過部分零件的鑄造?!?/p>
這個答案,比林舟預(yù)想的更加意外。他本以為最多聽說過,沒想到高老爺子竟是親歷者。
“那現(xiàn)在它在哪?”林舟急切追問。
高老爺子搖頭,臉上是一絲惋惜和鄙夷交織。
“沒了?!?/p>
“沒了?”林舟心里涼了半截。
“早就沒了?!备呃蠣斪酉裣萑牖貞洠従彽?。“那個塔,其實(shí)不是咱們國家建的,是解放前一個洋人商會出資蓋的。具體干什么用,誰也說不清。有人說搞無線電通訊,也有人說是氣象研究,反正神秘兮兮。塔很高,通體金屬結(jié)構(gòu),是當(dāng)年J市最顯眼的地標(biāo)?!?/p>
“新中國成立后,洋人走了,塔就荒廢了。五八年、五九年左右吧,市里建設(shè),那塊地皮被拍賣。”
“被一個叫‘黃百萬’的家伙買走了。”
“黃百萬?”林舟下意識重復(fù)。
“對,就是黃百萬?!备呃蠣斪诱Z氣極不屑?!斑@人投機(jī)倒把起家,沒文化但有點(diǎn)錢。他買下地皮后,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塔拆了?!?/p>
“拆了?”高飛也忍不住驚呼。“那么高的塔,說拆就拆,太可惜了吧!”
“誰說不是?!备呃蠣斪永浜摺!包S百萬那家伙,腦子里只裝漿糊。他覺得那金屬塔像個避雷針,不吉利,影響風(fēng)水。就花錢找人拆塔,當(dāng)廢鐵賣了?!?/p>
“然后呢?他在那地上蓋了什么?”林舟追問,這才是他最關(guān)心的。
高老爺子端起茶杯,喝了一口,緩緩說道。
“他給黃家建了一座豪華私人陵園?!?/p>
陵園。
林舟瞳孔微微收縮,線索在這里,以一種意外的方式連接上了。
以太中繼塔拆了,原址成了黃家的墳地。也就是說,那個坐標(biāo),現(xiàn)在就在一座墓園里。
真是荒唐!
這時,一直沉默安靜的星之低語忽然開口。
她聲音依舊清脆悅耳,但內(nèi)容讓所有人都愣住。
“高爺爺,您剛才說,那塔是解放前洋人商會出資的,對嗎?”
高老爺子點(diǎn)頭。
“是啊,怎么了?”
星之低語微微一笑,笑容里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(wěn)。
“那個商會,是我家的產(chǎn)業(yè)?!?/p>
高飛剛喝進(jìn)嘴里的茶,差點(diǎn)噴出來,幸虧反應(yīng)快,扭頭避開。
“你說啥?”他瞪大眼,難以置信地看著她。“你家的?”
林舟也愣住。他知道星之低語背景不簡單,但沒料到如此深——六七十年前就在中國投資建塔的洋人商會,這得是多古老的家族?
高老爺子也有些驚訝,扶了扶老花鏡,重新審視著銀發(fā)少女,目光里滿是探究。
“你家是做什么的?”
“一些小生意。”星之低語輕描淡寫,不愿多談,隨即拉回正題,語氣平靜。
“高爺爺,您說那個叫黃百萬的人,買下了地皮?”
高老爺子臉上的不屑更甚。
“說是買,其實(shí)跟搶沒區(qū)別?!?/p>
他像被勾起陳年舊事,憤然道。
“當(dāng)年政策有漏洞,對于解放前遺留的外國資產(chǎn),處理很模糊。黃百萬不知道哪找的關(guān)系,上下打點(diǎn),搞了個所謂‘公開拍賣’,其實(shí)根本沒幾個人知道。他用極低的價格,幾乎白撿,侵占了那塊黃金地段。”
“我們廠很多老工程師都覺得可惜,還聯(lián)名給市里寫信,建議把塔留下來,改成廣播電視塔或氣象觀測站??蓤?bào)告上去后,石沉大海,沒回音。等消息傳來,塔已經(jīng)拆得差不多了?!?/p>
高老爺子聲音里有著那個年代知識分子的無奈和憤慨。
林舟明白了。
簡單來說,就是暴發(fā)戶用手段,把原本屬于星之低語家族的地,非法侵占,還拆了地標(biāo)建筑,在原址蓋上祖墳。
這梁子,結(jié)得不輕。
客廳再度陷入沉默。高飛還在消化“我同學(xué)的同學(xué)家里有座塔”這種信息,高老爺子在對往事的不忿中沉思。
林舟看著星之低語,發(fā)現(xiàn)她始終沒有露出憤怒或驚訝,只是靜靜聽著,像是在聽一個與自己無關(guān)的故事。
直到高老爺子說完,她才再次開口,聲音平靜,帶著天真好奇。
“高爺爺,那黃百萬家的人,現(xiàn)在都安息在陵園里了吧?”
這問題像一道電流,竄過所有人的脊背。
高飛表情僵住。
林舟眼皮猛跳。
高老爺子也愣住了,望著星之低語純凈的臉,一時不知如何回答。
這個問題本身沒什么,可配上她平靜到詭異的語氣,還有剛剛揭開的“侵占家產(chǎn),拆塔建墳”的事實(shí),氣氛頓時變得古怪。
那感覺,不像是晚輩對逝者的好奇。
更像一個手握賬本的債主,在確認(rèn)所有債務(wù)人都躺好,準(zhǔn)備清算。
客廳的茶香似乎也淡了,只剩下一種莫名的寒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