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約人死之前總要有一遭走馬燈。

明昭意像是回到了那年盛夏，那位沉默瘦削的少年初被接到明家。

他站在客廳里，像一株誤入溫室、格格不入的野草。

她讓他走近，江渡垂著眼站在她面前。

明昭意歪著頭，細(xì)細(xì)打量他過于出色的臉，忽然笑了。

“想留在這里，就得討好我，明白嗎？”

空氣凝滯片刻。

少年乖順低下頭，只有一聲低啞的“是”。

這一應(yīng)，貫穿了往后十年，直至如今的萬劫不復(fù)。

明昭意這才意識到，原來自己早已對他萌生了愛意。

他在那年闖入她的生命，用數(shù)年的光陰，將自己變成埋在她血肉里的根。

盤根錯節(jié)，糾纏至深。

明昭意猛地睜開眼，映入眼簾的是醫(yī)院的天花板。

她被救了？

床邊趴著的是江渡。

他頭發(fā)凌亂，眼下有濃重的青黑。

明昭意的視線停駐在他手臂上，那上面胡亂纏著繃帶，是燒傷。

幾乎是同時，江渡驚醒。

他抬頭，對上她的目光，怔了一瞬。

“醒了？醫(yī)生說你吸入些煙塵，需要靜養(yǎng)?！?/p>

明昭意偏過頭，懶得看他。

“那幢別墅，你要真舍不得，我買下來按原樣重建就是?！?/p>

“何必鬧出這么大動靜，差點把自己也搭進去。”

“倒也沒有多舍不得?！?/p>

明昭意聲音干澀，卻字字清晰。

“只是不想和你呼吸同一片空氣，有點惡心?！?/p>

她轉(zhuǎn)回頭，嘴角甚至甚至彎了彎。

“江渡，要不我捅死你，要不我自己死。二選一?！?/p>

江渡本來端著的笑像假面一樣剝離，他俯下身，狀似親昵地蹭過明昭意的側(cè)臉。

他的眼睫垂下來，聲音也低啞。

“為什么要選？我要你和我一起活著?！?/p>

“明昭意，我要你好好活著，你會長命百歲的?！?/p>

江渡說完那句話，便直起身。

不顧明昭意砸過來的手機，轉(zhuǎn)身離開。

門被輕輕合上，明昭意被他的話氣的肺都在疼。

和他一起長命百歲？她何罪至此？

明明江渡知道現(xiàn)在她惡心他到寧愿死。

門又被推開，醫(yī)生拿著報告單猶豫地開了口：

“明小姐，關(guān)于您的身體……我們在搶救時發(fā)現(xiàn)了一些異常。”

“是一種罕見的血液病變，發(fā)展極快……可能，只剩下一個月左右的時間了?！?/p>

“您看，是否需要安排治療？”

明昭意愣住了。

一個月？

她先是錯愕，隨即，一種巨大的荒誕感涌來。

她甚至想笑。

她隨意點了點頭，將報告丟進垃圾桶。

“不必了。不要告訴江渡?！?/p>

他要她長命百歲，沖進火場也要將她留下。

但即便如此，她也只有一個月的命了。

她甚至開始為自己見不到一個月后江渡的表情而遺憾。

江渡將她安置進了中環(huán)的頂層公寓。

裝修奢華，視野開闊，每一處細(xì)節(jié)都依她舊日的喜好。

甚至連衣帽間里掛滿的當(dāng)季高定，都是她喜歡的牌子。

地上鋪滿了柔軟地毯，所有家具的邊角都包上了防撞條。

沒有刀具，沒有鋒利的擺件，連她抽煙都只能由傭人幫她點燃。

他將她裝進了維港上空柔軟的金絲籠中。

明昭意趴在寬闊的露臺欄桿上吹夜風(fēng)。

她將燃盡的煙灰抖進旁邊江渡精心養(yǎng)護的名貴盆栽里。

看著公寓外加裝的幾乎與建筑融為一體的隱形防護網(wǎng)，冷笑一聲。

他還真是周全，哪里都考慮到了。

她想尋死都沒有一點空間。

無所謂了。

她吐出一口煙圈，看著它們被風(fēng)吹散。

反正，她快要解脫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