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淬玉蹙起眉，認(rèn)真道：“馮楚曼，這不是你的錯(cuò)。”

“.....什么？”

啪嗒。

因?yàn)殡x得太近，一滴血污自馮楚曼身上滴落了下去，染紅了沈淬玉今日的鵝黃色衣裙，泅出一塊刺眼的暗紅色痕跡。

馮楚曼愣了愣，下意識(shí)地用殘破的手指去擦，血污反而在鵝黃色的布料上暈染得更開。

靜默了一瞬，馮楚曼僵愣地收回了手，目光順著那塊污濁痕跡緩緩向上移，直至對(duì)上了沈淬玉的雙眼。

那雙眼睛居然出奇的平靜，沒有嫌棄，也沒有恐懼，只有一種近乎澄澈的真摯。

馮楚曼突然有種錯(cuò)覺，她此刻好像并不是個(gè)厲鬼惡靈，而是一個(gè)和沈淬玉年紀(jì)相仿的普通少女，她沒有了血海深仇，也沒有了剝皮之痛，每日只需糾結(jié)吃什么、玩什么，私塾先生留的功課怎么這么難.....一切都那么美好，還有許多個(gè)明日在等她。

馮楚曼用一雙漆黑的眼眸眨也不眨地望著沈淬玉，突然開口道：

“我死的那年，十六歲?！?/p>

沈淬玉應(yīng)了一聲，聲音平和：“嗯，我比你年長一歲?！?/p>

那雙死氣沉沉的眸子終于閃動(dòng)了一下，而后突然出現(xiàn)了一絲無措。

“我......把你的裙子弄臟了?！?/p>

“臟了，洗洗便是?！鄙虼阌窨炊紱]看一眼那塊污漬，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討論待會(huì)兒吃什么。

馮楚曼的魂體陷入了一種奇異的沉默。過了許久，她才低低地、仿佛自言自語般開口：“秦可云.....很好。沒有漂亮的臉，就不會(huì)惹來殺身之禍......”

“不，”沈淬玉卻突然搖了搖頭，輕聲道：“漂亮從來就沒有錯(cuò)。楚曼，你會(huì)因?yàn)橐欢浠ㄩ_得太好，就去踐踏摧毀它嗎？”

馮楚曼一愣，搖了搖頭。

“所以，只有內(nèi)心扭曲陰暗的惡人，才會(huì)把美麗當(dāng)作傷害的借口。錯(cuò)的是那喪心病狂的兇手，從來就不是你?！?/p>

“可我就是.....不甘心?！瘪T楚曼的聲音低了下去，怨氣似乎不再沸騰，卻沉淀成更深沉的悲哀，“這么多年過去，我被困在畫中日日煎熬，而劉俊杰....大抵早已輪回轉(zhuǎn)世，逍遙自在.....”

這“逍遙”二字，恰恰是她心中最深的刺。

沈淬玉秀眉微蹙：“誰告訴你他投胎轉(zhuǎn)世了？”

馮楚曼猛地抬頭，渾濁的眼中滿是驚疑。

“他....沒有投胎轉(zhuǎn)世？”

沈淬玉不再多言，伸手探入小兔子荷包，指尖捻出一枚通體漆黑的奇特線香，點(diǎn)燃此香竟不用火，沈淬玉靈力微動(dòng)，“嗤”地一聲輕響后，白煙徐徐環(huán)繞，并不飄散，反而如有靈性般盤繞凝聚。

白煙繚繞間，周遭空間仿佛被無形的大手撕開了一條縫隙！

一名身著玄色皂衣，腰纏勾魂鎖鏈的鬼差竟是從那條縫隙中緩步踏了出來！

鬼差的目光掃過沈淬玉，微微頷首，似是與沈淬玉較為熟稔，只是聲音仍冰冷直接：

“天師傳喚，所謂何事？”

沈淬玉回以一禮，指向身旁血污滿身、怨氣未散的馮楚曼：“勞煩鬼差大哥，替她查一罪魂下落?！?/p>

馮楚曼如今身為厲鬼，面對(duì)鬼差自然是有些怕，她遲疑地望向沈淬玉，后者沖她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，馮楚曼那雙渾濁的眼眸才終于開始轉(zhuǎn)動(dòng)，澀聲道：“他....他叫劉俊杰，死于昭惠帝三十三年，其余的，我一概不知....”

言罷，馮楚曼不知所措地低下頭，她所能提供的線索含含糊糊，就連仇人的樣貌，都在漫長孤寂的歲月中變得模糊不清。

鬼差并未多言，右手虛抬，一本厚重?zé)o比的集冊(cè)竟憑空出現(xiàn)在他手中，材質(zhì)非金非玉，其上卻有流光顯現(xiàn)，神秘非常。

鬼差的手指如幻影般翻動(dòng)著書頁，紙張翻飛，幾乎只在眨眼之間，戛然而止。

“罪魂劉俊杰，”鬼差冰冷的目光落在定格的那一頁，那雙毫無生氣的眸子猶如萬古寒潭，聲音不高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(yán)，逐字逐句念出了書上判詞：

“昭惠帝二十三年自裁身亡，其生前罪孽罄竹難書，尤以殘殺無辜、虐殺剝皮之惡行，罪大惡極！”

“罪魂原以為身死罪消，殊不知自裁罪加一等！”

“經(jīng)判官勘驗(yàn)無誤，打入阿鼻地獄最底層，受剝皮剜心之刑，日受三千六百遍，刑期五百載——至今未滿，仍在受刑！”

馮楚曼那雙死寂的眼球，在聽到判詞的瞬間，猛地劇烈收縮！

就在此時(shí)，沈淬玉似乎同那鬼差說了些什么，鬼差微微頷首，下一秒，那頁判詞竟驟然爆發(fā)出了刺目的血光，一股強(qiáng)大而陰冷的吸力瞬間攝取了馮楚曼的靈識(shí)！

再睜眼時(shí)，她竟已身處無邊煉獄！

馮楚曼抬眸望去，無盡的黑暗和翻騰的業(yè)火之中，劉俊杰被鐵鏈死死捆縛，數(shù)名面目猙獰的小鬼正手持利刃，一遍又一遍地對(duì)他施以剝皮剜心之刑！

魂魄與肉體不同，魂魄受損之后，眨眼的功夫就又恢復(fù)如常，因此還不待劉俊杰有喘息的機(jī)會(huì)，利刃便又毫不留情地切入他的魂魄！

“啊——痛！痛啊！”

劉俊杰的魂魄慘叫不止，神色痛苦不堪，卻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復(fù)，無休無止！

而在劉俊杰掙扎的瞬間，竟是與不遠(yuǎn)處的馮楚曼對(duì)視了！

他猛地一僵，開始止不住地求饒：“馮小姐——我錯(cuò)了！我錯(cuò)了——你讓它們饒了我吧！”

眼前的景象倏地消失了。

“嗬.....嗬嗬....”

僵愣許久，馮楚曼突然笑了，她的聲音嘶啞難聽，卻愈笑愈烈，肩膀甚至卻開始暢快地抖動(dòng)，看得沈淬玉眉心直跳，擔(dān)心她那殘破的魂體會(huì)因?yàn)榇笮Χ鴿⑸ⅰ?/p>

可笑著笑著，那癲狂的聲音中卻逐漸帶了委屈，最終化為了慟哭！

馮楚曼哭，那幅人皮畫卷也跟著劇烈抖動(dòng)，似是悲鳴。

沈淬玉伸出手靜靜地?fù)崦欠嬀?，如同安撫著一個(gè)終于得以傾訴所有委屈的孩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