許清玥曾是尚書府的嫡長女，如今，卻是沈聽瀾?zhàn)B著的、不能見人的妻。

她在數(shù)年前愛上一個街頭的賣畫書生。

傾盡所有去扶持他，家里嫌她丟了臉面，將她從族譜除名趕出了府。

書生確實成了新科狀元郎，卻背信棄義跪地求娶公主，而她的存在便礙了眼，轉(zhuǎn)頭被公主丟入了青樓。

就在她被掛牌準備自縊那夜，是沈聽瀾救了她。

他只是一個小衙役，卻掏空家底給她改頭換面，給予她新的身份，喚名“清玥”。

“如果你愿意，以前種種都翻篇，你只是上天賜予我的明珠?！?/p>

她同意了。

她住在清貧的小院里學著洗手作羹湯，做他的妻。

每日最重要的事，便是掐著他下衙的時辰，為他點亮檐下的燈。

沈聽瀾會擁著她，一遍遍訴說如何在她街頭施粥時就對她一見鐘情。

又如何眼睜睜看著她像只撲火的飛蛾，追在那個書生身后。

“那時我便想，這樣好的姑娘，合該被捧在手心，怎容他人踐踏?！?/p>

許清玥心里的堅冰被他的愛一點點融化，哪怕他是天閹她也不在乎。

她假死脫身不能再見外人，只能在家里日日夜夜等他回來。

但沒關系，只要沈聽瀾在就好了。

她用盡全力地去愛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感情牽絆。

直到她為了給沈聽瀾買一雙冬靴作為生辰禮物，第一次偷偷出了門。

卻看到他長身玉立，正被眾人簇擁著，踏入那間京中最華貴的酒樓。

那里僅一道魚的價格，就是她和沈聽瀾一年的家用。

可明明他昨夜還握著她凍傷的手，滿臉心疼和愧疚：

“等我掙夠了錢，一定會讓阿玥過上好日子”

不可能……

他分明只是一個父母雙亡、與她相依為命的小衙役啊。

但小廝一句“小侯爺，雪天路滑，您當心”徹底讓她怔在原地。

五錢銀子也從松開的指縫滑落。

“啪”一聲輕響，淹沒在雪地里。

鬼使神差地，許清玥跟進了酒樓，縮在一扇窗下。

屋內(nèi)傳來幾個男子的調(diào)笑聲。

“聽瀾，花了三年時間，陪她玩這種情深不渝的戲碼，又不碰她，圖什么？”

而后是沈聽瀾的聲音，帶著她從未聽過的淡漠：

“圖個新鮮罷了，當初瞧著她為個窮書生要死要活，覺得有趣?！?/p>

“等真正到手了，嘖，也不過如此。”

許清玥的心臟像是被利劍捅穿，痛的她連呼吸都停滯。

慘烈的真相涌來，她甚至有些站不穩(wěn)。

“哎，你為了不碰她也真豁得出去，寧愿說自己天閹，她不會真信了吧？”

“讓人家獨守空閨三年，你在外面沾花惹草的，還要娶妻了，負心漢啊聽瀾?！?/p>

沈聽瀾不置可否：

“她追著那人后面跑了那么多年，還在青樓里滾過一遭，想起來實在惡心。”

“送給你你也睡不下去吧？”

“等半月后大婚，給她隨便打發(fā)到莊子上去?！?/p>

許清玥僵在原地。

原來他的愛，是施舍，是居高臨下的戲弄。

原來他要另娶高門妻，自己不過是他豢養(yǎng)在見不得光處的玩意。

原來他寧愿自污天閹，也不愿碰她分毫，只因他眼里她早已是殘花敗柳，骯臟不堪。

后面再說了什么許清玥已經(jīng)聽不清了，不知是身冷還是心冷，她被凍得發(fā)抖。

像是整顆心都被生生剖開，而后毫不留情地丟進雪地。

她恍惚間只聽清最后一句：

“反正她除了我什么都沒有了，知道又能怎么樣？”

許清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間充滿了三年“恩愛”回憶的小院。

她環(huán)顧四周，每一處都有沈聽瀾的印記。

他曾把野花插在陶土花盆里送她，說以后一定會送她琉璃瓶和她最愛的紅梅。

他曾將他的發(fā)截下一縷，與她的交織纏繞，說“結(jié)發(fā)為夫妻，恩愛兩不疑”。

他曾在她風寒高熱時徹夜不眠地守在她身邊，為她換下打濕的巾帕。

……

這樣想來，她確實除了沈聽瀾，一無所有了。

沒有眼淚，心口像是被徹底掏空，她猛地嘔出來了一口血。

三年清貧磋磨，日夜繡花洗衣補貼家用，她的身子早就虧空，沒多少年可活。

這種金貴病她生不起，又怕沈聽瀾憂心，只好瞞著他。

眼下她知道沈聽瀾有錢給她治，卻也不欲開口了。

她走到妝臺前，拿起沈聽瀾送她的那支刻著“明珠”二字的木簪。

她看了許久，然后緩緩地折斷了它。

院門外傳來了腳步聲，以及那人帶著關切的聲音。

“阿玥？我回來了。今日衙門事少，特意早些回來陪你。”

“同僚一起用餐，我給你帶了些糯米鴨……”

沈聽瀾推門而入，一眼就看見桌上斷成兩截的木簪。

他臉色微變，快步上前：“阿玥，這是怎么了？”

許清玥垂著眼，不說話。

“是不小心摔斷了？嚇到了？”

“沒事，斷了就斷了。別難過，我再給你雕一枚更好的，好不好？”

他自然而然地走上前，伸手欲探她的額頭。

“臉色怎地這樣差？可是哪里不舒服？”

許清玥偏頭避開，動作細微得仿佛只是無意。

她垂著眼，聲音干澀：“沒事，只是有些冷?！?/p>

“定是前幾日凍著了還未好全?！?/p>

他語氣里滿是自責和疼惜。

“怪我，沒能讓你過上好日子，連炭火都燒不暖和?！?/p>

“你等著，我再去燒些熱水，給你泡泡腳驅(qū)寒?！?/p>

他說著便轉(zhuǎn)身忙碌起來，熟練地生火、舀水。

許清玥看著他的背影，這是她過去三年賴以生存的安全感來源。

可此刻，只讓她感到窒息般的絕望和荒謬。

他話語的關切如此自然，可這一切，都成了淬毒的刀，一刀刀凌遲著她僅剩的知覺。

父母緣淺，愛憎幻滅，就連壽數(shù)都將近。

她在這世上，早已了無牽掛。

半月后，他另娶新婦那天，恰好是她母親的忌日。??

也好。

去為母親上最后一炷香，然后，跳進那條冰冷的河吧。

這世間，春花秋月，盛夏飛雪，再也與她無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