掌心傳來干燥而溫暖的觸感，陸老夫人枯瘦的手輕輕覆蓋在蘇晚的手背上，一下一下地拍著。

這溫度，讓蘇晚冰冷僵硬的指尖泛起一絲活氣。

她不由得想起了很久以前。

蘇家還沒垮的時候，陸家老爺子和老夫人就極喜歡她，說她身上有股安靜沉穩(wěn)的勁兒。后來蘇家一夜傾塌，風(fēng)雨飄搖，所有人都避之不及，唯有這兩位老人，待她一如往常。

甚至在陸沉淵對她冷眼相待時，老爺子還私下找過她，沉聲問需不需要陸家出面，幫蘇家周轉(zhuǎn)，只要她開口，他就會傾力相助。

蘇晚當(dāng)時拒絕了。她不想自己和陸沉淵的婚姻，從一開始就摻雜著這樣赤裸裸的利益交換。她天真地以為，只要她做得夠好，總能捂熱陸沉淵那顆石頭做的心。

現(xiàn)在想來，真是可笑。

而陸老爺子和老夫人的存在，就是陸家殘存的溫情，是她在這座冰冷的陸家莊園里，唯一還能感受到的東西了。

“小晚啊，”陸老夫人看著她，渾濁的眼睛里透著關(guān)切，“最近和沉淵，怎么樣啊？”

蘇晚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了一分。

怎么樣？

她的腦子里像是被狠狠扎了一下，白言那張得意又偽善的臉，而陸沉淵對白言絕對的偏心，還有醫(yī)院里母親毫無生氣的臉，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(fēng)的網(wǎng)，勒得她喘不過氣。

她張了張嘴，喉嚨里像堵了一團(tuán)浸了水的棉花。

她不能說。

她不能告訴這兩位真心待她的老人，他們的孫子，為了另一個女人，親手將她推入了地獄。她不能讓他們的晚年，還要為這些腌臢事操心。

指甲掐進(jìn)掌心，蘇晚逼著自己扯出一個笑，那笑意薄得像紙，一戳就破。

“挺好的，奶奶。雖然他最近常在公司，工作多，很忙，我有時間也會去看他?！?/p>

“好，好就好?！标懤蠣斪釉谝慌渣c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，臉上露出欣慰的笑，“男人嘛，事業(yè)為重。但小兩口的日子也得過。沉淵那小子性子冷，你多擔(dān)待。她要是欺負(fù)你，你就回來告訴我，我跟爺爺幫你教訓(xùn)他，讓他給你認(rèn)錯?！?/p>

老夫人接過了話頭，握著蘇晚的手又緊了緊，語氣里帶著幾分期待：“小晚，你們結(jié)婚也不少年了，現(xiàn)在也是時候了......該要個孩子了，家里也熱鬧些。”

孩子？

這兩個字像兩根鋼針，精準(zhǔn)地刺入蘇晚的心臟。

她和陸沉淵的孩子？

她曾無數(shù)次幻想過，有個長得像他，脾氣像自己的孩子?？扇缃?，這個念頭只讓她覺得荒唐。

她和那個男人之間，除了仇恨，再也不配有任何牽絆。

蘇晚的嘴唇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，她不知道該怎么接話，只能垂下眼，盯著地毯上繁復(fù)的花紋，仿佛要看出一個洞來。

客廳里的溫馨氣氛，因?yàn)樗某聊霈F(xiàn)了一絲凝滯。

就在這時，一個冷淡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。

“媽，您又在說這些了?！?/p>

蘇晚的脊背下意識地繃緊了。

陸沉淵的母親，秦嵐，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香檳色居家服，正緩步走下樓梯。她的目光沒有在公婆身上停留，而是像一把精準(zhǔn)的手術(shù)刀，直直地落在蘇晚的身上，從頭到腳刮了一遍。

那眼神里沒有婆婆看兒媳的溫和，只有審視和挑剔，仿佛在看一件不甚滿意的商品。

蘇晚壓下心頭的澀意，站起身，禮貌地喊了一聲：“媽?！?/p>

秦嵐從鼻腔里發(fā)出一個單音節(jié)的回應(yīng)，“嗯?！?/p>

她徑直走到沙發(fā)主位坐下，端起傭人剛換上的熱茶，吹了吹浮沫，才慢條斯理地開口，話卻是對蘇晚說的：“沉淵最近公司事多，壓力大，你身為他的妻子，就該做好你分內(nèi)的事，照顧好他的身體和情緒，不要拿這些小事去煩他，或者來煩長輩。”

“分內(nèi)的事”。

這五個字，像淬了冰的鞭子，抽在蘇晚的臉上。

在秦嵐眼里，她蘇晚的存在，唯一的價值就是伺候好陸沉淵。

蘇晚的手在身側(cè)悄然握緊，指節(jié)泛白。她什么都沒說，只是沉默地承受著。

陸老夫人看出了氣氛的僵硬，也心疼蘇晚臉上那抹揮之不去的憔悴，她不滿地瞥了兒媳一眼，轉(zhuǎn)頭對蘇晚溫和地說：“小晚，聽張媽說，你母親那邊......”

蘇晚的心猛地一提。

“別太擔(dān)心。”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，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，“我已經(jīng)交代下去了，會給你母親請最好的護(hù)工團(tuán)隊(duì)，二十四小時輪班。錢的事你不用管，陸家出。你啊，先顧好自己的身體，身體是第一位?！?/p>

一股熱流猛地涌上眼眶。

在經(jīng)歷了陸沉淵的冷酷和秦嵐的刻薄后，老夫人這幾句簡單的話，幾乎要擊潰她強(qiáng)撐的防線。

“謝謝您，奶奶?！碧K晚的聲音帶上了一絲無法掩飾的哽咽。

“傻孩子，謝什么。我們吶，都是一家人，說這些干嘛?！崩戏蛉藝@了口氣，“你這陣子心事太重，人都瘦了一大圈。正好，過兩天有個慈善拍賣會，讓沉淵帶你一起去，就當(dāng)散散心，換換心情。”

拍賣會？

和陸沉淵一起？

蘇晚愣住了，她有些錯愕地看著老夫人。

她已經(jīng)很久沒有和陸沉淵一起出現(xiàn)在這種公開場合了。現(xiàn)在白言回來，他更是恨不得將自己徹底藏起來，以免礙了那個女人的眼，然后帶她去。

現(xiàn)在，又是為什么？

是老夫人的意思，還是......

“奶奶說得對。”

一個低沉而熟悉的男聲，毫無預(yù)兆地在玄關(guān)處響起。

蘇晚渾身一震，猛地回頭。

陸沉淵不知何時已經(jīng)站在那里，他脫下西裝外套遞給旁邊的傭人，松了松領(lǐng)帶，邁開長腿走了進(jìn)來。他的目光越過所有人，精準(zhǔn)地落在蘇晚錯愕的臉上，眼神深不見底。

他走到沙發(fā)旁，很自然地接上了陸老太太的話，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決定權(quán)：

“是該帶你出去走走了。后天的拍賣會，你準(zhǔn)備一下?！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