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班主，我答應(yīng)嫁給傅寒聲。”

德祥戲院后臺，鳳小桐正卸下自己的虞姬扮相，語氣平靜地開口。

陳班主正拿著煙斗磕煙灰，聞言手一抖，急聲道。

“小桐，你當(dāng)真愿意？”

見她點頭，他立刻眉峰舒展，“那我這就去給傅家遞信！半月后的秋分，等你唱完最后一場《霸王別姬》，就讓人來接你過門。”

話音剛落，他又突然想起什么，湊上前壓低聲音：

“可楚云那邊怎么說？你們倆婚期都快定了，要是他鬧起來......”

話到嘴邊，他頓了頓，“傅大帥那頭要是動了怒，咱們這戲班子上上下下，腦袋都得搬家！”

鳳小桐抬手取下鬢邊最后一枚珠花，語氣沒半分猶豫：

“您放心，我不是一時沖動。顧楚云那邊......還得勞煩您替我瞞些日子?！?/p>

陳班主懸著的心落了一半，卻仍不死心追問：“前幾日你們還好好的，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？”

鳳小桐垂眸，一邊摩挲著手指上那枚銀戒指，一邊輕描淡寫地回道：

“大概是因為那天大雨，他沒去我家吧?！?/p>

“就因為這點小事？”

陳班主驚得煙斗差點脫手，眼睛瞪得溜圓。

“嗯。”

鳳小桐不愿多提，拎起戲箱起身，推開了木門。

“你到時候可別臨時反悔！”

陳班主的聲音追在身后，“先前有軍閥要娶你做姨太，你擺出‘賣藝不賣身’的硬氣拒絕了，可這回這位主兒，咱們?nèi)遣黄鸢?.....”

門外的風(fēng)裹著戲院里的鑼鼓聲飄進(jìn)來，鳳小桐嘴角牽起一抹苦澀的笑。

賣藝不賣身嗎？

人人都說德祥戲院的名角鳳小桐高不可攀，可只有她自己知道，在顧楚云面前，她早把身段低到了塵土里。

到了休息間，顧楚云正低頭看著戲本。

他穿了件素色長衫，身姿挺拔，雖卸了武生的油彩，眉眼間卻還帶著股霸王的英氣。

從前他記戲詞過目不忘，從不在戲本上費功夫，這陣子卻總說要精進(jìn)演技，抱著戲本一待就是大半天。

聽見開門聲，顧楚云抬了抬眼，淡聲問道：“剛在后臺和誰說話？”

鳳小桐掃過那頁蠅頭小楷，一眼就認(rèn)出是顧竹心的字跡。

她把戲箱往墻角一放，聲音沒什么起伏：“跟班主聊了兩句?！?/p>

顧楚云“哦”了一聲，沒再追問，目光又落回了戲本上。

他身上飄來陣陣梔子花香，是顧竹心最愛的那款香粉。

換作從前，見他這副冷淡模樣，鳳小桐早忍不住湊上去鬧了，可今天她只是走到梳妝臺前，慢慢收拾著臺上用的頭面，思緒卻漸漸飄遠(yuǎn)。

五年前，顧楚云帶著養(yǎng)妹顧竹心逃難到戲院，班主見他模樣周正、嗓音清亮，便留他學(xué)戲。

沒出半年，他那副清冷禁欲的氣質(zhì)就惹得不少女票友瘋魔，就算外頭炮火連天，也有人冒著危險來捧他的場。

后來有次演出謝幕，滿場燈影晃動中，他突然朝她走來，當(dāng)著所有人的面公開表白。

那時鳳小桐明知，梨園行的女伶一旦公開戀情，就等于得罪了那些一擲千金的恩客。

可她還是點了頭。

或許是因為他英朗的面龐，或許是因為他眼底的真摯，又或許是因為他那句話，恰好戳中了她的心：

“在這亂世，你我都是供人取樂的玩物，這樣不入流的我們，最為相配?！?/p>

畢竟自從家道中落，家里人不顧母親反對，把她賣給戲園子那天起，她就不敢期待什么高門大戶的愛情。

她清楚，那些權(quán)貴的追捧不過是一時消遣，當(dāng)真了，就輸了。

之后兩人在一起三年，顧楚云對她卻始終是那副清冷模樣，從不越雷池一步。

有時她故意喝到半醉，紅著臉靠在他肩上吹熱氣，他卻單手將她扛到床上，轉(zhuǎn)身就走；

她穿著繡鴛鴦的肚兜鉆進(jìn)他被子，他卻皺著眉用被子把她裹成粽子，無論她怎么撩撥，他都不為所動。

就連他求婚那夜，他們吻到情動時，兩人吻到情動時，他卻突然像觸電似的推開她，聲音帶著幾分克制：

“我們等結(jié)婚那晚再做那事兒，好不好？”

“你知道的，我喜歡保守的女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