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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鄉(xiāng)孩子對話的節(jié)目組找上門那天,我正收拾著奶奶的穢物。
妹妹躲在我身后,干瘦的臉上滿是驚慌。
張老師介紹著我們?nèi)吮M皆知的家庭情況:
喪母,父親失蹤,重病的奶奶,年幼的妹妹,還有品學(xué)兼優(yōu)的我。
于是導(dǎo)演大笑:「這就是我們要找的人!」
然而當(dāng)我坐在聚光燈下,望見對面抱著小女孩上臺的高大男人時,血液一瞬間停滯。
「爸爸?!?/p>
那個女孩叫他。
可他明明,也是我失蹤的爸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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農(nóng)村孩子組的等候室,三三兩兩坐著幾名小孩。
聽說要上電視,大都緊緊縮在父母懷中,忐忑卻又期待。
我仰著頭,方便張老師替我撫平過大的襯衫領(lǐng)口。
「飛鳥,別緊張,只是談?wù)勗挘隳軕?yīng)付的?!?/p>
「謝謝老師?!?/p>
我擠出笑容,和她揮揮手,默默走到幕布后。
輪到我上臺了。
主持人的聲音通過厚重的幕布穿進(jìn)我的耳朵,是一種略帶夸張的語調(diào)。
「…母親在六歲那年去世,外出打工的父親意外遇難失蹤,她與年幼的妹妹相依為命,如今收養(yǎng)它們的奶奶癱瘓在床......」
我下意識攥緊手心,又怕把白襯衫弄皺,局促地松開。
轟鳴的掌聲中,幕布拉開,刺目的聚光燈,照亮了我所有的不堪,一覽無余。
VCR定格在奶奶惶恐而羞赧的神情上。
因為拍攝時導(dǎo)演正將另一臺攝像機對準(zhǔn)奶奶的穢物。
上前阻攔的我被張老師攔在身后。
「飛鳥,你是個聰明孩子?!?/p>
「他們就是為了拍攝你的苦難來的,這才是你被選上參加節(jié)目的原因。」
張老師讓我想想奶奶的醫(yī)藥費,妹妹的學(xué)費,只有參加這檔節(jié)目,才有可能獲得資助的機會。
我呼出一口氣,坐上寫著「林飛鳥」的座位。
對面的椅背上寫著「林光暖」。
她便是一會兒要和我對話的孩子。
好巧,我們一個姓。
主持人很快開始介紹她,就讀于國際小學(xué),六歲時便周游了全球......
我聽著陌生的外國名詞,腦海中閃過的卻是六歲時媽媽被湖水泡到腫脹的臉。
「有請,著名慈善家林州棟先生帶著他的小女兒上臺!」
張老師告訴我,因為我是鄉(xiāng)村孩子里最特殊的一位,節(jié)目組特意安排了慈善家和他的孩子一起上臺。
她讓我把握機會,把自己的苦難和痛苦都講出來,如果能獲得林先生的同情,奶奶的醫(yī)藥費就有希望了。
聽見慈善家三個字,我有些忐忑地抬眸,看向從幕布后走出的人。
燈光晃眼,恍惚間,我竟然看到了爸爸朝我走來。
我掐著手心,嘲笑自己癡心妄想。
可當(dāng)抱著小女孩的高大男人走進(jìn),陌生而熟悉的五官清楚地呈現(xiàn)在視野中時,眼淚走在理智前面。
「爸爸?!顾兴?。
「放我下來吧?!?/p>
他們像所有親密的父女一樣,親昵的互動,刮刮鼻尖,碰碰額頭。
尖銳的耳鳴聲里,我忽然覺得無所適從。
于是睜大雙眼,試圖逼迫自己從林州棟臉上找到一絲不是我爸爸林梁的痕跡。
無數(shù)次渴望的重逢就在眼前,我卻想要把它推開。
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可憐。
終于,男人左側(cè)眉尾的截斷,打碎了所有小心翼翼地幻想。
那是我以前不小心用碎玻璃劃的。
他就是我的爸爸,在這失蹤的八年里我無數(shù)次朝思暮想的人。
爸爸還記得我嗎?記得妹妹嗎?
他知道媽媽在他離開的那年年底去世的消息嗎?
他再次出現(xiàn)在我面前,卻成了大名鼎鼎的慈善家。
而一分鐘之前,我正準(zhǔn)備著向他出賣自己的苦難。
我咬著唇,仿佛所有的遮羞布都被撕碎。
在我還沒有想好怎么將自己藏起來不讓爸爸發(fā)現(xiàn)我前,他已經(jīng)先一步蹲在了我身前。
「飛鳥小朋友,你好啊?!?/p>
爸爸溫柔地笑著,斷眉下的灰褐色眼瞳里,只有陌生。
于是,我后知后覺意識到。
爸爸其實根本沒有認(rèn)出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