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昊與方辭樹這一等，便差不多是半個時辰過去了。

十幾個年齡不一，穿著各異的孩童，開始蹦蹦跳跳的涌出私塾。

“小兄弟，能否進去向你家先生說一聲，威遠方辭樹拜見？”方辭樹見狀，趕忙拉住一個綁著沖天髻的孩童。

這孩童穿著不俗，一看就是日常錦衣玉食，見過不少世面的。

“嫩叫就去？”

方辭樹頓時有些尷尬，這孩子怎地有些囂張？

“嘿呀！”

這時，有位穿紅棉襖的小姑娘跑過來，跳起來就給了那孩童一下，然后插著腰，細(xì)聲細(xì)氣卻又像個小大人般開口道：

“朱顏，你這么沒禮貌，先生要是知道了，你又得挨板子了！”

“哼，才不怕！”

叫朱顏的孩童作了個鬼臉，飛快跑開。

“你們是來找我家先生嗎？”

小姑娘仰頭看著徐昊與方辭樹，很有禮貌。

“是的，能幫我們進去說一聲嗎？”

方辭樹蹲下，想要摸小姑娘的頭，后者退了步躲開，轉(zhuǎn)身一晃一晃的跑進私塾，期間，她還扭頭嘟囔著說摸頭會長不高的。

“這小姑娘真可愛！”

方辭樹突然有些緊張起來。

徐昊神色古怪的看了對方一眼，該緊張的不應(yīng)該是他自己嗎？

“先生讓你們進來！”

小姑娘很快又跑了出來，在說完這句后，便風(fēng)風(fēng)火火的又跑著離開不知道去了哪兒。

這讓本想著道謝的方辭樹有些無奈，只能是先帶著徐昊走進了私塾。

私塾并不大，除了兩處用以居住的房間關(guān)著門外，便是擺滿著桌椅，用來教學(xué)所用的課室！

而那位老夫子，此刻便是坐在講桌后，安靜的翻看著書。

“晚生方辭樹，見過陳老先生！”

方辭樹率先行禮作揖，徐昊本想跟上時，那位老夫子抬頭瞥了眼，道：“虛禮就不必了，威遠方家的是吧？找老頭子有什么事？”

“是這樣的，晚生想引薦一位后輩給您......”

“是他嗎？”

老夫子顯然是看到了方辭樹身后的徐昊。

只是，還不等徐昊說話，便見得老夫子合上書籍，神情淡淡道：“老夫現(xiàn)在只教蒙學(xué)，怕是要讓你們失望了！”

聽到這話，方辭樹頓時失望不已。

不過他還是有些不死心，想要再爭取一下。

“老先生，徐昊的天賦與才情俱是上佳，倘若他能得到您的教導(dǎo)......”

“行了，老夫已經(jīng)說過，只教蒙學(xué)了！”

老夫子有些生氣，他的話都已經(jīng)說得很明白了，這人怎么還不知好歹？

“是晚生打擾了！”

方辭樹連忙作揖致歉，然后打算帶著徐昊離開。

只是，他們剛轉(zhuǎn)身，便聽得那位老夫子好似想起了什么，突然驚訝道：

“等會兒，徐昊？是昨天跟王瑯辯論的徐昊嗎？”

方辭樹一喜，趕緊給徐昊使眼色。

“老先生，正是晚學(xué)后輩！”

“今早上還聽學(xué)生們在討論此事，沒想到現(xiàn)在就見到正主了！”

老夫子站起身，好奇的上下打量了徐昊幾眼，然后稱贊道：“小伙子長得不賴，當(dāng)然，昨日與王瑯辯論的言語，更是好！”

雖然已是花甲之年，但這位老夫子仍舊臉色紅潤，身材高大挺拔。

“老先生謬贊！”徐昊作揖道。

“誒，該是什么就是什么！”老夫子擺了擺手，然后又看向方辭樹解釋道：“不是剛才老頭子生氣，實在是這些年找上門拜師的人太多了?！?/p>

“稍微態(tài)度好些，對方便得寸進尺！所以啊，老頭子是真的不勝其煩?！?/p>

方辭樹聞言不免有些惶恐，學(xué)問這么大的夫子，竟然還能跟自己解釋？就在他開始感覺受寵若驚時，老夫子卻是走過講臺，來到了徐昊身前。

“詩三百，一言以蔽之，曰：思無邪。然《鄭風(fēng)》多言兒女情長，此無邪當(dāng)作何解？”

老夫子突然的發(fā)問，讓得方辭樹回過神來，開始細(xì)細(xì)沉思，若是此題換做自己，該如何回答？

他還沒想好時，卻見得徐昊開口道：

“晚輩以為，如觀孩童嬉戲，其樂也純，其情也真，這便是無邪！男女之情，人之大欲，存其天然真摯，便是無邪。若強作道學(xué)，凡是邪思?！?/p>

老夫子微微頷首，繼而指向窗外道：“汝觀此孤竹，風(fēng)狂雨急，枝彎而不折，作何想？”

竹？

窗外哪里來的孤竹？

方辭樹疑惑間，徐昊再次給出回答：“學(xué)生所見，竹之能活，不僅在挺直之干，更在空虛之心，心空故能容風(fēng)雨，能納霜雪，人亦當(dāng)如此，內(nèi)有堅節(jié)，外示謙沖，方得長久！”

說是竹，其實說的更是人！

“不錯，辯義能窺本，解局能觀其大勢，觀心能見其志，不滯于物，不困于形，不役于欲！怪不得連堂堂廩生都說不過你！”

哪怕是教過不少學(xué)生的老夫子，此刻也是不得不承認(rèn)，徐昊真的很有才情與天賦。

頓了頓后，他看向方辭樹道：“剛才老夫第一問，你有何見解？”

“回夫子，無邪非指內(nèi)容之拘謹(jǐn)，乃指情感之真摯，《鄭風(fēng)》雖寫情愛，然發(fā)乎天性，止乎禮義，其情淳樸坦蕩，毫無矯飾虛偽，此正是思無邪之本義?！?/p>

好歹是舉人出身，這點問題對于方辭樹來說還是沒太大難度的，最多只是時間問題而已。

“嗯，還算可以！”

老夫子點了點頭，雖然比起徐昊的回答常規(guī)了些，但也算是有不錯見解。

“還有一問，若是你能令老夫滿意，那老夫可以破例收下你為學(xué)生！”對于徐昊，老夫子此刻真的是有些見獵心喜。

這般有才情天賦的少年，他已經(jīng)多年未遇。

方辭樹聞言大喜，難不成今日徐小兄弟真的能成為老先生的弟子？

“老先生請說！”

徐昊很是鎮(zhèn)定，拱手說道。

“好！”老夫子很是喜歡徐昊的表現(xiàn)，于是出言問道：“昔年，楚國太祖伐秦，是以下犯上，還是替天行道？”

呃......

原本還極為淡定的徐昊，瞬間便是有些亞麻呆住了。

這怎么還扯到自家祖上的事情了！

按理說，徐昊該修飾一番再作回答，但想到自己的科舉之路，他還是不由得做出了一個冒犯祖宗的決定。

“晚生以為，不論心，只論跡，秦皇失德，已非天下共主，楚國太祖伐無道，救民于水火，跡在天下，故為行道?！?/p>

他這話要是讓徐家老爺子聽到，絕對能氣得對方將他劃出族譜！

“尚可！”

這回答中規(guī)中矩，老夫子猶豫了下，又問道：“欲取天下之水，當(dāng)用何器？”

“用手捧之，只得一掬，以心容之，方得浩瀚。不取一物，而取天下！”

聽著一老一小的一問一答，邊上的方辭樹莫名有些瑟瑟發(fā)抖，這怎么說著說著，開始超綱？聊起爭天下了？

這是他能聽的嗎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