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里丫鬟們此起彼伏的恭賀聲，聽得姚湘雙眼瞪得圓圓的。

自打她進了府，處境就是不尷不尬，不主子不下人的。

“這下可好了，大公子都開了金口，那就是一言九鼎，說話必定算數(shù)的，往后您就是我們陳府里頭，堂堂正正的三少夫人了！”

楊嬤嬤舔著臉，把端著水的小滿擠到一邊，湊到姚湘跟前直獻殷勤，氣得小滿小臉鼓鼓的，又不敢開口說她。

姚湘淺淺一笑，斜斜睨了眼，說：“嬤嬤可別亂說，三公子何許人也，那將來也是要封侯拜相的。我一個破落戶出身，就算父親還在世，也連公子的指甲蓋都比不上，我可不敢癡心妄想呢！”

小滿聽得全身暢快，這話便是前幾日楊嬤嬤故意背面編排姚湘的，一字不差。

楊嬤嬤一張老臉紅得像豬肝，知道自己在這位未來新夫人面前是得不了好了，只得訕訕退下。

將屋里的下人打發(fā)走，姚湘坐在床上，撐著腦袋陷入沉思。

當(dāng)初揣著玉佩和婚書來京城的時候，她就只想著撈點錢，然后出去自立門戶，沒真的打算要嫁進陳府。

主人們不待見她，下人們私下笑話她，她通通都沒當(dāng)回事，更別說往心里去了。

相比于潭洲鄉(xiāng)下，這里吃得好，住得好，還有月例銀子拿。

不用天天上后山挑水砍柴，不用去下地放羊喂豬，也不用深更半夜還在織布機前勞作。

這里實在太好了！

她雖然樂在其中，卻還沒有失去理智。

她能在這府里混吃混喝，是因為有姚湘這個身份。

雖然潭洲距離京城遠(yuǎn)隔千里，可若是那邊當(dāng)真有人尋來，她的身份一捅就破，搞不好那是要吃官司的。

不行，絕不能答應(yīng)嫁給陳云杉，得想個法子拿錢走人。

秉燭草堂。

陳廣海站在書桌前揮毫潑墨，陳云杉在一旁伺候筆墨，已經(jīng)有一會了。

落完最后一筆，陳廣海又仔細(xì)端詳了自己的畫作，才擱下毛筆，接了陳云杉遞過來的熱棉巾。

“所以你還是決定了要娶她？”

陳云杉點頭，“還望父親應(yīng)允。”

“那便就娶吧，也算全了我與姚大人之間的情誼?！?/p>

陳云杉恭敬行禮，“多謝父親。”

父子倆之間的對話，從來都是寥寥數(shù)語便結(jié)束，從無多言。

陳云杉告退后，書房后堂才出來一名黑衣人，繼續(xù)單膝跪在陳廣海面前，稟告方才只說了一半的話。

“你方才說，在潭洲冀家村還有個姚湘？那這個便是贗品了？”

黑衣人頷首稱是：“回大人，屬下在那邊待了數(shù)日，打聽得清清楚楚，如今府中這個，的確是周二夫婦的親生女兒周丫頭，姚家出事之前，她只是姚湘身邊的粗使丫鬟。

周二夫婦貪慕虛榮，指望利用姚湘翻身，因而在潭洲生活的這些年，周丫頭飽受摧殘虐待，多次死里逃生?！?/p>

陳廣海捋了捋顎下黑白相間的山羊胡，面上沒有絲毫詫異。

為一己私欲，而將親子置于險地，在他看來，又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。

只要這個周丫頭不是真正的姚家人，那便極好。

“知道了，你退下吧！此事不得對任何人提起。

盯著潭洲，有任何風(fēng)吹草動，即刻來報我?！?/p>

黑衣人隱身退下，草堂恢復(fù)安靜。

陳廣?？粗约簞倢懙淖郑叵敕讲抨愒粕嫉谋憩F(xiàn)，眼里閃過一絲莫名的不解。

今日姚湘在壽宴上獻繡品和落水一事上，他解釋得舉重若輕，又很合情合理。

舍棄伯府小姐而娶個寒門女子，當(dāng)真只是為全信義二字這么簡單？

這個唯一的嫡子，他這些年是越發(fā)的看不懂了。

從秉燭草堂出來，陳云杉便去了祖母的朱華堂，這邊又是另一幅景象。

還沒走進，便遠(yuǎn)遠(yuǎn)見到祖母身邊的方嬤嬤，正恭恭敬敬的站在院子門口，見他來，笑盈盈的又迎上前兩步。

“老夫人知道大公子今日一定會過來，特命老奴在此迎候?！?/p>

“多謝嬤嬤，冬夜天寒，嬤嬤年紀(jì)大了，身上應(yīng)該多加件衣裳才是。”

兩人說笑著，隨領(lǐng)路的小丫鬟一同進了內(nèi)堂。

已是酉時末，賓客早已散了，府中女眷前來晨昏定省的，也都已經(jīng)回了。

內(nèi)堂燈火通明，暖融宜人，便只是為迎接他一人。

“孫兒給祖母請安，祖母萬福?！?/p>

蔣老夫人微瞇著眼本在打盹兒，聽到陳云杉的聲音，還沒睜眼，嘴角便已經(jīng)噙了笑意，招呼著道：

“今日不是已經(jīng)叩過壽了么，還行這么大的禮做什么，地上涼，快些起身，坐到我身邊來。”

陳云杉解了外氅，十分隨意的在蔣老夫人身旁坐下，伸手探了探她手爐的溫度，正合時宜。

“方才你母親來請安時，好一陣哭訴，說叫我勸著你，實在不行，納姚湘進府當(dāng)個姨娘都成，可千萬別三書六禮聘回家做正房。

我老婆子年紀(jì)大了，被她吵得腦仁疼，當(dāng)著你一眾嫂嫂妹妹的面，也沒給她留什么臉面，只說我不管這些，她也只得作罷了。”

陳云杉便伸手去替蔣老夫人按額頭。

“母親庸碌，但所思所慮，皆是為我。

若她再有不得體的地方，還請祖母看在我的份上，切勿與她置氣，別傷了身子?！?/p>

蔣老夫人欣慰一笑，拍了拍陳云杉的手背。

這個孩子自剛學(xué)會走路起，就養(yǎng)在她身邊，比起府里任何一個孩子，都更有感情。

“我自是不會與她計較這些，但今日這事若由著她繼續(xù)這般鬧下去，便很難收場，就怕要被有心之人拿去做文章。

你這才剛剛?cè)胧耍阋謸踹@些內(nèi)外明槍暗箭，何其艱難，眼下還是急需穩(wěn)固后院才是?！?/p>

陳廣海的三個兒子，庶長子陳云柏如今管理闔府對外事務(wù)，夫人鮑氏執(zhí)掌中饋，夫妻兩人把持著府中一切，十分風(fēng)光。

庶次兄陳云松，更是由陳廣海親自舉薦，跳過科舉成功入仕，如今在門下省任文書職，從六品。

至于陳云杉這個嫡子，雖然已經(jīng)及冠，可陳廣海好似并未放在心上，更別說為之謀什么前程，雖然他才是最爭氣的一個。

“祖母所慮甚是，孫兒也仔細(xì)想過了，唯有盡早成婚，才能讓父親對我充分信任，也才能真正在這個家里，有一席之地?！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