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，天剛亮，柳文軒就來了。

他怯生生地站在我們的院子門口。

“思明哥。”

他對我笑笑，嘴唇?jīng)]有血色。

江若琳聽見聲音，快步從屋里出來，走到柳文軒面前，聲音是我從未聽過的緊張。

“怎么來了？今天風(fēng)大。”

柳文軒咳了兩聲：“我......我就是心里不踏實，想來問問......”

“快了，”江若琳扶著他的胳膊，帶他進屋：“你的事，我肯定給你辦妥。”

她說這話時，眼睛就沒離開過柳文軒的臉。

那個眼神，我太熟悉了。

上輩子她用這個眼神騙了我三十年，我以為是愛，后來才知道，那是愧疚。

屋里，我媽正好也在，她看見柳文軒，立刻熱情起來。

“文軒來了！這孩子，臉怎么又白了！”

我媽轉(zhuǎn)身，把我碗里唯一一個水煮蛋夾起來，放進柳文軒的碗里。

“快吃，補補身子。”

江若琳立刻點頭：“對，阿姨說得對，你太瘦了。”

柳文軒看我一眼，小聲說：“這怎么行，是思明哥的......”

“你吃，”江若琳直接打斷他：“他身體好，不差這一個?！?/p>

我靜靜看著。

上一世就是這樣。

所有人都覺得柳文軒可憐，所有人都覺得我該讓著他。

我放下了筷子。

“我吃飽了。”

我回屋，關(guān)上門。

門外，我媽壓著聲音：“這孩子，今天怎么這么不懂事？”

江若琳的聲音很輕：“阿姨，沒事，他就是有點小情緒，我去看看。”

她敲門：“思明，開門?！?/p>

我沒理。

“別為個雞蛋生氣，回頭我再去供銷社想想辦法?！?/p>

我還是沒理。

她在門外站了很久，走了。

我走到窗邊，看見她和柳文軒一起出了院子。

她側(cè)著頭跟他說話，他低著頭，兩個人走得很近。

他們才像一家人，我像個外人。

江若琳一整天沒回來。

傍晚才拖著一身疲憊進門。

“去哪了？”我問。

“文軒家里出了事，他阿媽的腿又疼了，我送他去了衛(wèi)生所?！?/p>

“哦?！?/p>

她看著我：“還在為早上的事生氣？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文軒不容易，他阿媽那腿......唉，”她嘆氣：“我們能幫就多幫點?！?/p>

上一世，她也是這么說的。

柳家就用這條斷腿，綁了她一輩子，也綁了我一輩子。

“若琳，”我看著她：“你喜歡柳文軒？”

她身體僵?。骸八济鳎愫f什么？”

“那你為什么對他比對我好？”我打斷她：“雞蛋給他，關(guān)心給他，他家一出事你跑得比誰都快，江若琳，你騙不了我。”

她沉默了。

很久，她才沙啞著開口：“不是你想的那樣，我們兩家......我欠他們家的?！?/p>

“欠什么？”

“我媽說的，柳家對我們有救命之恩?！?/p>

“救命之恩？”

“嗯，當(dāng)年要不是柳姨，我可能就沒命了。這份恩，必須還。”

我看著她，她的臉上沒有說謊的痕跡。她自己也信了。

“所以，你怎么還？”我問。

她避開我的目光：“我會想辦法。”

我心里冷笑。

你的辦法，就是搶走我的回城名額送給他？

“江若琳，”我一字一句道：“別人的人生，是還不清的債?！?/p>

她的臉色白了：“你到底想說什么？”

“沒什么，我累了?！?/p>

救命之恩，多重大的理由。

江若琳，你以為你是英雄，你其實就是個蠢貨。

第二天，我請了假，去了公社。

我沒去找別人，我找到了當(dāng)年拖拉機隊的司機老王。

我把攢了半年的布票和偷偷藏下的半斤紅糖塞給他。

“王叔，我想知道，當(dāng)年拖拉機出事，到底是怎么回事。”

老王看著手里的東西，猶豫了很久，最后嘆了口氣。

“小明子，這事......都過去了。”

“過不去，”我說：“這關(guān)系到我一輩子?！?/p>

老王把門關(guān)上，壓低了聲音。

“那天開拖拉機的人是江若琳，她非要逞能，結(jié)果操作失誤，車翻了，柳家阿媽是為了推開她，才被車頭砸了腿。”

我的血，一瞬間就冷了。

所謂的救命之恩，是她江若琳的肇事之責(zé)。

她不僅懦弱，她還撒謊。

我捏緊了拳頭，指甲陷進肉里。

“王叔，謝謝你。過兩天，可能要請你出來說句公道話?！?/p>

“這......得罪人的事......”

“不會讓你白幫忙。”我把藏在鞋底的最后五塊錢也拿了出來。

老王看著錢，點了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