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云舒在醫(yī)院里昏沉了兩天，反復(fù)高燒讓她意識起起伏伏。

直到第三天清晨，一縷蒼白的陽光斜射進病房，她才終于掙脫混沌，徹底清醒過來。

身體依舊虛弱，但她做的第一件事，是伸手夠到了床頭柜上的日歷。

指尖微微顫抖，她在六天后的那個日期上，用力畫了一個圈。

“還有六天......”她望著那個刺目的紅圈，聲音因發(fā)燒而沙啞，“還有六天，我就要永遠(yuǎn)離開你了?！?/p>

“誰要離開？”

低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。

林野川不知何時站在那里，西裝革履，身姿挺拔，只是眉眼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。

他隨口一問，并未真的期待答案。

顧云舒沒有回頭，也沒有回應(yīng)。

她只是靜靜地看著日歷。

林野川走進來，將手中的保溫盒放在床頭。

他自然地坐下，打開盒蓋，里面是精心準(zhǔn)備的清淡小菜和溫?zé)岬闹唷?/p>

“醫(yī)生說你需要補充體力。”他語氣平淡，聽不出太多情緒，“這幾天你昏睡不醒，我每天都會過來，等你清醒?！?/p>

他盛起一勺粥，輕輕吹了吹，遞到她的唇邊。

顧云舒緊閉著嘴，目光空洞地望著前方。

林野川的耐心總是只有那么一點點。

見她不肯配合，他手腕用了力，勺沿抵開她的唇齒，將溫?zé)岬闹嘤彩撬土诉M去。

顧云舒沒有掙扎，機械地開始咀嚼，吞咽。

比強勢和倔強，她從來都知道，自己永遠(yuǎn)贏不了林野川。

喂完飯，林野川又拿出醫(yī)生開的藥片和水杯。

“把藥吃了?！?/p>

就在他準(zhǔn)備將藥片遞過來時，顧云舒張了張嘴，干裂的嘴唇翕動了一下。

她想告訴他，這藥里有一種成分，她過敏。

可話到了嘴邊，又被她咽了回去。

林野川他明顯不記得了。

這個認(rèn)知猝不及防地刺入她本就千瘡百孔的心臟。

記憶的閘門轟然打開，不受控制地翻涌。

顧云舒有超憶癥，一種天賦，也是一種詛咒。她記得所有事，每一個細(xì)節(jié)，每一句話，每一個瞬間。

她清晰地記得，那是他們剛上初中的時候。

有一次她感冒，校醫(yī)開了類似的藥，她服用后起了滿身的紅疹，又癢又痛。

是林野川背著她急匆匆跑去醫(yī)院，一路上他額角的汗珠。

他急促的喘息，他緊緊托住她的手，她都記得。

在醫(yī)院里，他守了她一夜，眼睛都不敢眨。

第二天清晨，陽光透過病房的窗戶落在他疲憊的側(cè)臉上，他握著她的手，一字一句，無比鄭重地說：

“云舒，都怪我，沒提前問清楚，你過敏的事，我會記一輩子，絕不會再讓你受這種罪?！?/p>

他的聲音，他當(dāng)時的神情，他指尖的溫度......所有的一切，都在顧云舒的腦海里清晰無比。

曾經(jīng)，她非?？鄲烙谧约旱某瑧洶Y。

別人的隨口一句話，一個不經(jīng)意的眼神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，都會在她腦中自動歸檔，清晰如昨。

這龐大的記憶庫讓她不堪重負(fù)，時不時會陷入夢魘。

可后來，當(dāng)她與林野川相愛，她又無比慶幸自己擁有這種能力。

她可以隨時想起與他有關(guān)的每一個甜蜜瞬間。

林野川第一次笨拙牽她手時紅透的耳根，他熬夜為她準(zhǔn)備生日禮物時的專注側(cè)影。

他在星空下許下永遠(yuǎn)在一起的誓言時，眼里閃爍的真誠光芒。

這些記憶是她最珍貴的寶藏，支撐著她走過無數(shù)艱難的時刻。

可現(xiàn)在，這些清晰無比的記憶，卻成了反復(fù)凌遲她的刀刃。

她看著他曾經(jīng)發(fā)誓絕不會再讓她碰的藥，心口那片荒涼之地，只剩下尖銳的疼痛。

她不再提醒，只是沉默地接過藥片生吞下。

過敏又如何？

身體的疼痛，才能讓她更清醒地認(rèn)識到，那個說會記她一輩子喜惡的林野川，早已迷失在歸來的繁華里。

而她緊緊攥在手里的，不過是一場早已褪色的舊夢。

她閉上眼，任由那些甜蜜與痛苦的記憶在腦中激烈碰撞，每一次回想，都帶來新的傷口。

疼痛尖銳，卻奇異般地讓她更加清醒。

她清醒地知道，離開，是唯一的結(jié)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