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三皇子沈喻禮相伴十年。

白天，我是他身邊忠心耿耿的暗衛(wèi)。

晚上，我是他藏心底里的秘密。

在一次又一次歡愉后，他拉著我的手認(rèn)真說會求皇帝為我們賜婚。

可等不及高興，我卻看到他和護國將軍的女兒在花園私會。

“三殿下，你身邊的那尊殺佛，什么時候處理掉？”

而沈喻禮親昵地纏繞著對方的發(fā)絲，唇角勾著漫不經(jīng)心的笑。

“她不過是我養(yǎng)在身邊的一條狗而已?！?/p>

“待你進府，要殺要剮，都隨你高興。”

這一刻，我突然夢醒了。

為了脫離他的掌控，我選擇假死脫身。

可那個向來溫文淡漠的男人卻徹底瘋魔了。

1.

冬夜寒冷，我一動不動地跪在三皇子的紅帳之外，里面卻是春宵帳暖、被翻紅浪。

而柳夏姝微微沙啞的聲音帶著嬌軟哭音，在空氣里仿佛打著旋，飄飄忽忽地落入燃燒著的龍鳳花燭中。

半晌，聲響稍歇，沈喻禮從紅帳里伸出半是汗?jié)竦氖直?，“沈一，奉茶?！?/p>

我看著那肌肉流暢的手臂上浮現(xiàn)的幾道女子抓痕，垂眸將茶盞放到沈喻禮手心。

隔著紅帳撩起的縫隙，我看到他深邃的雙眸正緊緊地盯著我，嘴角勾著玩味的笑。

紅帳里女子柔弱無骨的手臂環(huán)上了他的脖頸，聲音嬌嗔細(xì)弱。

“殿下，我們的洞房花燭夜，你讓一個卑賤的女暗衛(wèi)守在外面做什么？”

沈喻禮輕撫她散亂的長發(fā)，視線卻還是肆無忌憚地在我臉上逡巡，“沈一自小在我身邊長大，不僅武藝高強、嘴巴嚴(yán)，伺候人也是一絕。”

“今后，晚上就由她來伺候你我。”

沈喻禮眸色深沉，將喝了一半的茶盞隨手丟到我腳邊，抬手又重新合上了床帳。

我閉了閉眼，眼前幾乎能看到他閉目情動的模樣，也能想象出汗水順著他的下巴滑落，滴落到皮膚上的清晰觸感。

再次搖曳起的床帳拉回了我的思緒。

我安靜地收拾了一地狼藉，重新到床邊跪好。

我知道，沈喻禮是在懲罰我。

懲罰我癡心妄想，懲罰我不知趣地將他的戲言當(dāng)真，也在懲罰我......妄想要離開他的掌控。

可是分明，當(dāng)初在我從刺殺中救下他后，是他將我從皇帝手里要了來，又無比認(rèn)真地告訴我，他會努力長大積攢軍功，好求父皇將我指給他當(dāng)皇子妃。

就連沈一這個名字，也是他給我的。

他說，以他之姓冠我之名，那是其他人都不會知曉的溫柔和親密。

他說，我救了他，他又要來了我，我們的命便是一體的。

他說，只有在我身邊，他才能安心地入睡、進食、洗漱和讀書，做好所有皇子該做的事。

他說，我身上的暗衛(wèi)之毒無藥可醫(yī)但能緩解，他會設(shè)法從皇帝那里得到很多很多解藥，讓我一輩子都不必承受毒藥發(fā)作之苦。

我們同生共死走過了十年。

不管他要什么，只要像小時候那樣輕輕拉一拉我的袖子。

無論刀山火海，我都會雙手奉到他面前。

2.

我相信他當(dāng)時的心意。

卻也相信，等閑變卻故人心。

從他慢慢拖延著，不再將從皇帝那里拿到的解藥全數(shù)給我，而是每半年才會提前三日給我一顆。

從我遍體鱗傷地為他完成一件又一件見不得光的任務(wù)，而他只是一味地沉浸于奪嫡野心之中，再也不會心疼我身上交錯的刀疤。

從他試探著告訴我，定國將軍柳見山如今炙手可熱，誰能娶到他的掌上明珠，誰就能在奪嫡爭儲中多上五分勝算。

直到大婚前夜。

沈喻禮喝了數(shù)杯酒，他帶著醉意告訴我，柳夏姝嬌蠻乖張，恐怕不會容忍我的存在。

彼時，他漂亮的桃花眼像是一汪深潭，眼尾帶著緋紅，一如小時候那樣拉著我的袖子，小心翼翼地問我，“沈一，你就忍一忍，好不好？等我順利奪得皇位，這天底下，就再也沒有人能欺負(fù)你了。”

而我看著他的眉眼，第一次遲疑了片刻。

沈喻禮并不知道。

三個月前，他與柳夏姝在密林里私會時，我提早完成了他交予我的暗殺大皇子的任務(wù)，帶著對方的貼身信物回來復(fù)命。

彼時，兩人正親昵地在樹下纏在一處，如膠似漆。

柳夏姝嬌媚又不滿的聲音傳來，“三殿下，我眼里容不得沙子。你身邊那尊殺佛，怎么還沒處置？”

而沈喻禮溫柔地纏繞把玩著她的發(fā)尾，語氣里帶著漫不經(jīng)心的寵溺。

“一條狗而已，只是......沈一武藝高強，我也是費了些心思，才把她從父皇那里要了來?！?/p>

“作為補償，你我成婚之后，你想怎么拿她出氣，我都不會過問?！?/p>

“只要留她一條命，幫我做事就好......”

溫柔的尾音沒于忽起的微風(fēng)。

而我在那一刻，終于起了要離開他的念頭。

沈喻禮，這條路，我只能陪你到這里了。

3.

第二日，裝扮一新的柳夏姝身穿百褶如意裙坐在上首，涂著鮮紅丹寇的手指挑起我的下巴，語氣優(yōu)越而挑釁。

“聽聞，三殿下自小身邊就有一暗衛(wèi)，可百步之外取人性命。無論多九死一生的任務(wù)，她都能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?！?/p>

“想來......必是萬里挑一的人杰?！?/p>

“恰好，我有一對貓眼耳墜，是出嫁前父親特意尋來的珍品，不小心被我掉到了窗外的水池里。”

“沈侍衛(wèi)，這等小事對你來說，想必是小菜一碟?！?/p>

“你去幫我找。撈不到，就不許出來?！?/p>

我看著分明掛在她圓潤耳垂上的那對綠貓眼耳墜，又垂眸看向院中滿是浮冰的水池，微微抿了抿唇，將目光投向坐在另一側(cè)低頭抿茶的沈喻禮。

而他只是縱容地彎唇一笑，“都聽阿姝的。”

我心底一顫，最終只是低頭應(yīng)是，咬牙進到了冰冷的池水里。

然而......本就沒有丟失的耳墜，自然是找不回來的。

柳夏姝拿捏了我的錯處，用長滿倒刺的鞭子將我打得遍體鱗傷。

更用沈喻禮親手送她的金釵，將我的臉劃得面目全非。

而沈喻禮只有一句話。

“皇子妃開心就好。些許瑣事罷了，不必報于我知曉?！?/p>

有了他的縱容，柳夏姝更是變本加厲。

這一日，她又派人召我。

“可憐見的。我不過是拿金釵小小地在你臉上劃了幾道，怎么到了今天，還是這幅鬼樣子？”

她的指甲劃過我臉上猶在滲血的數(shù)道傷口，又從侍女手中接過早就準(zhǔn)備好的玉瓶，將里面的液體緩緩倒在傷口上，唇角勾起艷麗的弧度。

“罷了罷了，我這個人心善，見不得血。”

“這是西域進貢的上好花蜜，最是生肌美容?！?/p>

“再加上一點黑蟻毒蟲，定能讓你重新恢復(fù)容貌......”

我垂眸跪于下方，極力忍耐著臉上的灼熱痛感和黏膩液體，只是一言不發(fā)。

這時，沈喻禮從我身邊走過，笑著將女子攬入懷中。

他清俊的臉上帶著慣常漫不經(jīng)心的笑，視線掃過我容貌盡毀的臉時，垂在身側(cè)的手微微攥緊，話里帶了些不悅。

“這又是在做什么？不是讓沈一去尋白狐為你慶生么，怎么還不啟程？”

柳夏姝嬌嗔地掃了沈喻禮一眼，“臣妾不過是想著，你這暗衛(wèi)身上還帶傷，不如贈她些上好的傷藥，免得誤了差事?！?/p>

她眼波流轉(zhuǎn)地?fù)嵘仙蛴鞫Y的心口，“怎么，殿下這是心疼了？”

沈喻禮笑著捉住她的手，“一條賤命，哪里值得我放在眼里？”

“既然如此，就趕緊啟程，切莫誤了王妃的正事?！?/p>

我閉了閉眼。

他所謂的正事，不過是柳夏姝在宮宴上聽人說了一嘴，在京城百里外的毒瘴山里，有不染一絲雜色的白狐帶著幼崽出沒，便鬧著讓沈喻禮派我為去她尋來賞玩。

那山林毒瘴叢生，又遍布豺狼虎豹，是當(dāng)?shù)厝硕紵o法深入的去處。

沈喻禮走到我身前，修長的手指垂在身側(cè)，輕輕撫摸著腰間的一塊龍紋玉佩，特意加重了語氣，“沈一，三個月之內(nèi)，我要看到你帶著白狐回來。”

三個月......

是了。他們皇室種在我身上的毒，三月后便又是發(fā)作期了。

此毒每半年發(fā)作一次。若無藥緩解，毒發(fā)入髓，數(shù)息內(nèi)便會七竅流血而亡。

我指尖微顫，平靜地垂眸應(yīng)是，轉(zhuǎn)身退下。

身后的門驀然關(guān)上，里面?zhèn)鱽韮扇酸蜿堑男︳[聲。

我抿了抿唇，加快腳步離開。

他不知道的是，此番離京，我不會再回來了。

等再次相見，我將不再是暗衛(wèi)沈一，而會是......他的皇嫂，大皇子妃楊無憂。

4.

我收拾了簡單的包袱，牽上快馬正欲策馬離開，卻又見沈喻禮的貼身侍從急匆匆地從邊門出來。

他做賊般將一個荷包塞入我手中，又丟下一句話。

“殿下說，他會像過去那樣，在府中等你回來。”

我垂眸看著侍從縮頭縮腦地閃回門里，打開荷包，里面是沈喻禮從不離身的龍紋玉佩，并數(shù)枚止血救命的名貴藥丸。

同樣的鳳紋玉佩，在我身上也有一枚。

那是他在我十五歲生辰時，尋了上好的和田玉，親手雕刻而成的龍鳳紋樣。

八歲的沈喻禮說，“沈一，既然你不知道自己的生辰，那就把你來到我身邊的那一天當(dāng)做生辰吧?！?/p>

“你別笑話我，這是我第一次給人雕玉佩?！?/p>

“你要好好的貼身收著。要是弄丟了，我會生好大的氣的！”

呵。

記憶里那帶著稚氣的包子臉早已模糊不清，取而代之的，是沈喻禮那淡漠又矜貴的俊顏。

我垂眸將兩塊玉佩并到一處，隨意收在了包袱里，毫不留戀地策馬離開。

奔波半月，我在毒瘴山中尋了一處合適的山崖，朝崖底丟下幾只一劍貫穿的狼尸，又將身上浸滿鮮血的勁裝撕碎，掛在半山壁突出的枯枝處。

而后拉出企圖打劫我的山賊尸首，將兩枚玉佩并尸身一起喂給幾只被綁縛的受傷野狼，只留下幾塊無法辨別身份的斷骨殘肢，一并丟下山崖。

準(zhǔn)備完一切，我揮劍斬斷了野狼身上的繩索，目送著那幾條受驚的狼影跳入灌叢，毫不猶豫地轉(zhuǎn)身離開。

而此時，一道身著紅衣的妖冶身影攔住了我的去路。

我抬眸看去，正是三月前因為一場賑災(zāi)途中的“意外”，而消失于朝野的大皇子沈慕川。

也是沈喻禮命我暗殺的對象。

他的長發(fā)隨意束于身后，眉眼間是與先皇后如出一轍的妖孽與驚艷。

沈慕川唇角勾著笑，毫不嫌棄地執(zhí)起我的手，用手帕根根擦凈我的手指，聲音低沉溫柔，“都準(zhǔn)備好了？”

“沈喻禮身邊最離不得的暗衛(wèi)葬身狼腹......呵，這下，我那泰山崩頂不改色的好三弟，怕是要瘋魔了。”

而我憊懶地往他身上一靠，垂眸道，“走吧?！?/p>

沈慕川便斂了笑，小心翼翼地將我抱起，送入山腳早已備好的馬車?yán)铩?/p>

我在碌碌車馬聲中慢慢閉上了眼。

與此同時，三皇子府。

沈喻禮放下茶盞，習(xí)慣性地摩挲腰間的龍紋玉佩，卻摸了個空。

他眼前閃過我被柳夏姝劃得傷痕交錯的臉，和那雙冷沉漆黑的眼睛，心里一空，驀然心神不定起來。

這時，侍從突然急匆匆地從外面進來，呈上一塊極為眼熟的黑色碎布，聲音抖得不成樣子。

“啟......啟稟三殿下，暗衛(wèi)沈一在毒瘴山遇到狼群襲擊，跌下山崖，尸骨無存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