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南侯府橫跨朱雀街，府內(nèi)九十余口人，在京城之中都算得上前列。

花廳連接后苑，抬眸望去能瞧見那一簇簇的假山群，假山畔得曲徑以卵石拼成龜背錦紋，通向那座六角水榭。

夏日燥熱，水榭之中臨水一側(cè)的竹簾半卷起，隱約能瞧見池中新荷的嫩角。

春朝立在一旁，不停歇地給秦云素?fù)u著扇子，可即便如此，她面上依舊有豆大的汗珠落下，洇進(jìn)衣裳里，叫人心煩意亂。

秦云素偏過頭來，看向沈遇安。

不知曉他方才究竟是抽了什么風(fēng)，竟拉她過來，說想要喂魚？！

秦云素原本不愿搭理他，可耐不住身側(cè)幾位官夫人一句接一句的勸說，只能迎著頭皮與他一道過來。

“不熱？”

見他臉上唇角抿起，儼然是副大人模樣，秦云素終究忍不住開口。

“往日出來宴席，都躲我躲得遠(yuǎn)遠(yuǎn)的，如今倒是會拉我一道出來了?！?/p>

不知曉是不是對著這逆子年幼時，倒比長大后可愛幾分的樣子，秦云素腰往后靠，坐得沒方才這般正，眼眸帶著戲謔，看向他。

沈遇安握了一手心的魚食，慢慢往湖中灑，數(shù)條錦鯉爭相踴躍，淺赤色魚鱗被陽光照射出多彩的光影。

他轉(zhuǎn)過身來，看著秦云素與他坐得極近，鼻子皺了皺，便挪了軟凳往旁邊一尺。

“不熱。”

他聲音硬邦邦的，活像是茅坑里的石頭。

見他這般抗拒與她開口，秦云素眼眸漸漸冷下來，她抬手，打斷春朝搖扇的動作。

湖水潺潺，隱有淡淡土腥味傳來，幾尾錦鯉不知曉頂上人雜亂心緒，依舊魚頭攢動著，搖尾蕩起陣陣水花。

“沈遇安，你答應(yīng)了她什么？”

“啪嗒——”

魚食的盒子一下跌落在地上，沈遇安的脊背挺得筆直，卻還是嘴硬：“手滑了?！?/p>

他緩緩轉(zhuǎn)身，擰緊眉頭不悅地看向秦云素，軟糯小臉上盡是不滿。

“你和她們說的一般壞，竟還偷聽我與姨母的話?！?/p>

看著面前的沈遇安，秦云素只覺得胸口有一團(tuán)悶氣堵住。

咽不下、吐不出。

當(dāng)初剛進(jìn)沈府沒多久，她便有孕了。

那時秦云素不過十六七歲，稚嫩如春日杏花般的年齡。

第一次診喜脈、孕吐、胎動...

甚至最后生產(chǎn)時，因著平日里補(bǔ)多了，幾近要了她半條命。

可那日，她渾身上下提不起一絲力氣，唇角發(fā)白，卻強(qiáng)撐著看了襁褓里那皺皺巴巴、丑得像猴子的小人兒。

卻叫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血脈相連。

這是她九死一生，生下的兒子。

當(dāng)真是她的好兒子啊。

秦云素喉嚨動了動，指節(jié)下意識彎曲，連長甲嵌進(jìn)肉中都未曾察覺。

“我未曾提到過是誰。”

她的聲音微不可察地有些發(fā)顫，沈遇安沒有察覺出來，可離她最近的春朝卻敏銳捕捉到。

春朝擔(dān)憂地動了動唇。

“夫人...”

沈遇安卻一時間噎住，半晌說不出話來。

他猛地一轉(zhuǎn)頭，“哼”了聲。

秦云素揉了揉眉心：“你如今不小了，自是知曉你爹為何昨日送你來枕溪閣，今日又為何這般束縛著你。”

沈遇安沉思著，不吭聲了。

“若是你想進(jìn)宮當(dāng)伴讀，便老老實(shí)實(shí)聽我的?！?/p>

沈遇安懷疑看向她：“你能幫我？而不是害我？”

他這話太過于刺耳，春朝氣得下意識站起身，可還未等她說些什么，便被秦云素扯住。

“我是你生母，害你，對我毫無好處?！?/p>

秦云素冷靜開口。

沈遇安聽著她話，抿了抿淡色的唇，他眉心攢得緊，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。

“好吧。我今日暫且信你一回?！?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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宴席上，花廳兩面的槅扇盡數(shù)散去，侍女們捧著官窯碟魚貫而入。

纏枝蓮紋碟中碼著水晶鱸魚膾，青盞中盛著牛乳酥冰酪，還有各色膳食，眼花繚亂。

茶飽飯足，忽有一人開口。

“倒是可惜了，都是安哥兒喜歡的吃食?！?/p>

眾人將視線掃過，卻見是秦意濃。

只是她身側(cè)原本該坐著秦云素母女的位置卻空落落的。

秦云素被兒子鬧騰的帶去外邊，也已同安南侯夫人知會過了，只是剩余的夫人們不知曉，倒是對視了一眼，心中不知曉揣摩些什么。

席上都是京中有頭有臉的夫人，往日也是有事沒事便聚在一塊，消消悶兒，如今瞧見沈家這情況，定然都好奇得很，可就是互相看一眼終究沒人開口問。

最后，還是那位早年間便失了寵，卻還有個名號的綏安縣主開口。

“秦意濃...秦夫人，我可是聽說過這沈家小公子的性子可算不得好，怎么，你來京城才多久，便知曉他的喜好了不成？”

秦意濃抬眸，見是縣主發(fā)話，她心中一顫。

卻還是笑著開口回答：“縣主娘娘您這便是說笑了?！?/p>

她笑得勉強(qiáng)，螓首微垂，像是搖曳在風(fēng)雨之中的小白花。

“唉，只是我那個妹妹...”秦意濃深深嘆了口氣：“遇安畢竟自小不是在她身側(cè)長大的，相處的時日不多，看得緊一些倒也是在情理之中?！?/p>

有人察覺到秦意濃這話中有話。

“什么叫看得緊了些？難不成，沈夫人作為他親娘不知曉他愛吃些什么，平日之中在府上都不給他做不成？！”

秦意濃抬眸，與那周姑娘視線撞上，她眼眸之中一閃而過的欣喜，而后死死按捺住波動的情緒，繼續(xù)說些似是似非的話。

“這...唉，男孩兒這個年歲，總歸是調(diào)皮一些。只是我如今在沈府不過兩三月的光景，卻叫他偷跑來我這好幾回，有一回臉上都...”

秦意濃說著，似是察覺到自己說漏了什么，急忙止住話匣子，眼眸不安地轉(zhuǎn)動像是做錯什么了般。

這話一出，就連安南侯夫人的臉色都不好看了。

秦意濃這話里話外意思，難道不是說沈夫人在府上虐打小少爺，才叫作為她親子的沈遇安與她不親近嗎！

先前京城之中與沈家大夫人相熟之人便傳出來過消息，說是沈家那嫡孫不認(rèn)親娘，鬧得可兇了。

今日原本瞧著這母子二人相處雖略顯僵硬，倒不像是往日里聽見風(fēng)言風(fēng)語那般的模樣，可如今聽秦意濃這么一說...

縣主走到安南侯夫人身側(cè)，輕聲道：“我瞧著，倒有幾分真。”

安南侯夫人嘴唇動了動，只不過她還未曾開口說些什么，便有丫鬟莽撞地沖進(jìn)來。

“夫人，去水榭那兒瞧瞧吧！沈夫人她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