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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
江衛(wèi)國那一聲泣血的質問,如同平地驚雷,在江家院落的上空轟然炸響。
這聲音里蘊含的滔天悲憤與無盡委屈,像一只無形的大手,扼住了在場所有人的喉嚨。
原本因血腥場面而驚懼后退的村民們,腳步齊齊一頓。
是啊,王法。
王法固然是天,但人倫綱常,祖宗牌位,在鄉(xiāng)土社會里,更是刻進每一個莊稼人骨子里的敬畏。
打人傷人,固然是犯了法。
可砸人祖宗牌位,斷人香火念想,這更是捅破了天的罪過!
是刨人祖墳一樣的奇恥大辱!
李滿囤被這一問,問得是啞口無言,一張黝黑的臉漲成了醬紫色。
他身為大隊書記,嘴里念叨的是“組織紀律”,是“規(guī)章制度”,可他同樣也是從這片黃土地里走出來的農(nóng)家漢子。
他比誰都清楚,一塊牌位對于一個家庭,尤其是一個妻子早亡、以此為念想的男人來說,意味著什么。
他看著江衛(wèi)國那雙赤紅如困獸的眼睛,看著桌上那塊被小心擦拭過的牌位,再看看地上那個抱著肩膀、血流不止的錢富貴......
一時間,他竟不知該先斥責哪一方。
村民們的竊竊私語,風向在瞬間發(fā)生了逆轉。
“咳,要我說,這事......真不能全怪建國。那錢家老二也忒不是東西了,有啥話不能好好說,沖人家牌位去算怎么回事?”
“就是!我剛才看得真真的,那門杠子就是朝著牌位去的!這要是真被砸了,江衛(wèi)國以后還咋做人?”
“唉,錢家這老婆子和兒子,當年淑芬病重時見死不救的事,村里又不是沒人知道?,F(xiàn)在看建國家日子剛有點肉腥,就跑來鬧,還想砸牌位,這不是把老實人往死里逼嗎?”
“活該!這一刀,我看是解氣!”
輿論的洪流,在江衛(wèi)國以命相搏的悲壯姿態(tài)下,悍然決堤,反向沖向了撒潑打滾的錢家母子。
錢翠花聽著周圍的指指點點,看著兒子血肉模糊的肩膀,又氣又怕,唯一的倚仗――“道理”,此刻蕩然無存。
她只能抱著兒子,發(fā)出潑婦最無力的武器——嚎啕痛哭:“殺人啦!江衛(wèi)國殺人啦!天理何在啊!沒天理啊!”
然而,就在這所有矛盾的焦點處,江衛(wèi)國那座山一樣挺拔的身軀,卻猛地晃了一晃。
他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(fā)黑,五臟六腑都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,擰成了一團。
一股腥甜的鐵銹味從喉嚨深處直沖而上。
“噗――”一口鮮血,毫無征兆地從江衛(wèi)國口中噴出,灑在了他身前的塵埃里,與地上錢富貴的血跡遙相呼應,更添幾分慘烈。
這是靈泉空間過度使用的反噬!
從重生醒來到現(xiàn)在,他先是經(jīng)歷了極致的情緒波動,接著強行催動精神力,兩次從空間取物。
剛才那搏命的一刀,以及包下那只“血餃子”時所灌注的、祭奠亡妻的滔天恨意與執(zhí)念,終于像最后一根稻草,壓垮了他脆弱的神魂連接。
在他自己的感知里,那個與他意識相連的神秘空間,那口能恢復體力的靈泉,仿佛在瞬間被抽干,變得枯黃龜裂,連帶著他全身的力氣與精神,都被一并抽空。
“建國!”
“江家大哥!”
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。
在眾人驚駭?shù)哪抗庵?,江衛(wèi)國那高大的身軀再也支撐不住,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。
“公公!”
一聲凄厲的驚叫從里屋傳出。
蘇秀云再也顧不上害怕,她推開門,瘋了一樣沖了出來,在那冰冷的身體即將砸在地上的瞬間,用自己瘦弱的身軀墊在了下面。
“砰”的一聲悶響,蘇秀云被砸得眼前一黑,差點昏死過去,但她還是死死地抱住了江衛(wèi)國,沒讓他那飽經(jīng)風霜的頭顱磕在堅硬的地面上。
場面徹底失控了。
一邊是血流不止、慘叫連連的錢富貴,一邊是吐血昏迷、生死不知的江衛(wèi)國。
“還愣著干什么!”
李滿囤最先反應過來,對著幾個呆若木雞的年輕后生大吼,“快!去隊里借牛車!一輛送人去鎮(zhèn)衛(wèi)生所,一輛送人回家!快去!”
院子里頓時亂成了一鍋粥。
錢翠花還在哭天搶地,扯著李滿囤的衣袖,顛三倒四地哭喊著:“書記,你要給我做主啊!他把我兒子砍成這樣,還吐血裝死!沒這么便宜的事!他得賠錢!得坐牢!”
“你給我閉嘴!”
李滿囤一把甩開她的手,厭惡地呵斥道,“要不是你兒子先動手砸人牌位,會出這事嗎?全村人都看著呢!再胡攪蠻纏,我把你一起綁了送公社去!”
李滿囤的怒吼,加上周圍村民鄙夷的目光,終于讓錢翠花的氣焰熄滅了下去,只剩下抱著兒子無助的抽泣。
很快,牛車來了。
錢富貴被幾個男人七手八腳地抬上了其中一輛牛車,錢翠花和哭得抽抽噎噎的江莉也跟著爬了上去,在一片唾罵和議論聲中,狼狽不堪地朝著鎮(zhèn)衛(wèi)生所的方向趕去。
而另一邊,江衛(wèi)國也被幾個熱心的鄰居抬著,送回了他自己的房間。
蘇秀云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,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。
她將嚇得不敢哭出聲的萌萌緊緊摟在懷里,目光卻一刻也不敢離開那個昏迷不醒的男人。
這個剛剛為她們母女撐起一片天的男人,可千萬不能倒下??!
......
江衛(wèi)國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。
夢里,他又回到了前世。
不是死前那冰冷的雪夜,而是另一個同樣讓他刻骨銘心的雨天。
天,陰沉得像是要塌下來。
豆大的雨點瘋狂地砸在屋頂?shù)耐咂?,發(fā)出“噼里啪啦”的絕望聲響。
狂風卷著暴雨,從四面八方灌進這棟早已被掏空了家底的老宅。
屋里,到處都擺著盆和桶,卻依然接不住那從房梁、從墻縫里滲進來的雨水。
他蜷縮在角落里,聽著老宅的木頭發(fā)出一陣陣不堪重負的“嘎吱”聲。
他想起了廣播里聲嘶力竭的預警――強臺風即將登陸,請所有人都做好防范。
可他又能防范什么呢?
兒女們早已將他拋棄,這棟被他賣掉又贖回一間居住權的老宅,也因年久失修而岌岌可危。
突然,“轟隆”一聲巨響!
他眼睜睜地看著堂屋那根最粗的主梁,在一道慘白的閃電中,轟然斷裂!
屋頂?shù)耐咂⒛嗤?、椽子,夾雜著傾盆的暴雨,如同山崩地裂一般,朝著他當頭砸下!
那是一種被活埋的、令人窒息的絕望。
“不要!”
江衛(wèi)國發(fā)出一聲嘶吼,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。
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,額頭上滿是冷汗。
眼前不是坍塌的房梁,而是熟悉的、發(fā)黑的屋頂。
他還活著。
“公公,你醒了?”
一個帶著哭腔的、怯生生的聲音在旁邊響起。
江衛(wèi)國轉過頭,看到蘇秀云正端著一碗水,通紅著雙眼看著他。
她的懷里,小小的萌萌也正用一雙又怕又好奇的大眼睛偷偷打量著他。
他這是......
昏過去了?
江衛(wèi)國動了動身體,一股撕裂般的虛弱感從四肢百骸傳來。
他下意識地沉入心神,去探查那個靈泉空間。
心中一沉。
原本那片肥沃的黑土地,此刻縮小了將近三分之一,邊緣地帶變得干枯焦黃。
而那口最重要的靈泉,更是已經(jīng)徹底干涸,泉眼處只剩下一點點幾乎看不見的、薄霧般的水汽。
反噬!
果然是嚴重的反噬!
沒有了靈泉,他就只是一個普通的、身體強壯些的四十歲男人。
那些催生萬物、補充體力的神奇能力,都將不復存在。
一股深深的危機感,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。
就在這時,窗外傳來一陣低沉的雷鳴。
“轟隆——”江衛(wèi)國猛地抬頭,看向窗外。
原本晴朗的天空,不知何時已經(jīng)布滿了濃重的烏云,黑壓壓的,宛如他夢中那片末日般的天空。
“廣播里說,有臺風要來了,讓各家各戶都關好門窗?!?/p>
蘇秀云小聲地解釋道。
臺風......
暴雨......
江衛(wèi)國的心臟狠狠一縮。
前世那場沖垮了祖宅的暴雨,難道在這一世,要提前到來了嗎?
他這邊身體虛弱,靈泉枯竭,那邊錢家懷恨在心,官方虎視眈眈,如今,連老天爺都要來湊一場熱鬧,布下一個三方皆殺的死局嗎?
他看著窗外越壓越低的烏云,又看了看身邊這對同樣弱小無助的母女,眼中非但沒有絕望,反而燃起了一股更加熾烈的、如同野火般的求生欲和斗志。
想讓我江衛(wèi)國死?
前世你們沒做到,這一世,閻王爺親自來了,也休想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