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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
那幾日,謝折青沒有回家。
蘇合在東市出攤時,總能看到他和崔令容一起。
謝折青給她買糖果子,謝折青陪她放紙鳶,謝折青低頭替她整理發(fā)簪。
蘇合心里發(fā)苦,和崔令容在一起時,謝折青就連眉眼都變得柔和。
她默默看著,然后收攤回家時一點一點收拾自己的東西。
這些年,她的物件少得可憐。
幾件換洗衣衫,一雙穿了多年的破布鞋,還有一冊賬本,里面全是這些年她的收支。
建安四年十月,賣餛飩?cè)胍回炈腻X,給折青買筆墨一貫一錢。
建安五年十二月,賣草鞋餛飩共入三貫,折青束脩兩貫,新衣一貫。
......她這些年賺來的錢,幾乎都花在了謝折青身上,可她甘之如飴。
謝折青回來時,她正在整理最后一個小箱子。
“收拾東西干什么?”他站在門口,聲音淡淡的。
“用不上了,扔了?!彼龥]抬頭,怕他看見自己發(fā)紅的眼眶。
他“嗯”了一聲,走進來倒了杯茶:“收拾下也好。你不是說這宅子住著不舒服嗎?我買了棟新宅子,過幾天就能搬?!?/p>
他頓了頓,突然說:“今天帶你去看看吧。”
她手指一顫,最終點了點頭。
就當是,離開前最后看一眼他的新家。
那條街很好,綠樹成蔭,安靜得像是與世隔絕。
他們剛走到門口,就碰見了崔令容。
她穿著一條鵝黃色交領(lǐng)襦裙,笑容明媚:“你們來啦?蘇娘子,爹爹給我置辦的宅子和你們的宅子是相鄰的,以后我們天天都能見面了!”
她熱情地拉著他們先去參觀她的宅邸。
可推開門的那一刻,蘇合愣住了。
黃梨木的桌子,青石磚砌的墻,不要說淺綠色的琉璃瓦,就連院中那幾棵海棠樹都和她剛剛在謝折青宅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樣。
“我和阿青一起去西市挑的這些?!贝蘖钊菪χf,“沒想到我們眼光這么像,裝出來簡直一模一樣。”
她眨眨眼:“爹爹還說,要是把東墻打通,兩套變一套,正合適呢!”
謝折青站在一旁,難得地笑了笑:“令容自小見多識廣,她眼光很好?!?/p>
蘇合的心像是被針扎了一下,密密麻麻地疼。
是啊,等她走后,他們就能定親了。
確實能兩套打通,變一套。
逛著逛著,眼看到了中午時間,崔令容邀二人一同用飯。
她選了京城最貴的山珍樓,只接待官員貴胄。
她故意先把菜單遞給蘇合,她接過來,手指微微發(fā)抖。
她沒正經(jīng)讀過書,上面的官體字,她一個都不認識。
謝折青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窘迫,伸手接過菜單:“我來點吧?!?/p>
崔令容托著腮,笑盈盈地說:“阿青,別光點我喜歡的,也照顧下蘇娘子呀。”
謝折青看向她:“你想吃什么?”
她垂下眼。
崔令容喜歡吃什么,他記得一清二楚,可他們相依為命這么多年,他卻連她喜歡什么口味,喜歡哪一道菜,都不清楚。
“都行?!彼p聲說。
菜上來后,她笨拙地拿著精致的碗碟,不小心打翻了茶水。
茶水濺在桌布上,周圍人投來嫌棄的目光。
她慌亂地站起身,想去清理,卻聽見背后有人小聲議論:
“哪來的鄉(xiāng)野丫頭?怕是沒來過山珍樓吧?”
“怕不是那對郎君小姐帶來的婢女,主人家好心才讓她上桌吧……”
她沖進凈室,舀了一瓢水,拼命搓洗著手上的油漬。
蘇合蒼白著臉,眼眶發(fā)紅,像個狼狽的乞兒。
是啊,她和謝折青,早就不在一個世界了。
突然,外面?zhèn)鱽硪魂嚰饨校骸爸鹆?!?/p>
蘇合神色一變,第一反應是沖出去找謝折青。
可逆著人流跑到坐席時,那里已經(jīng)空無一人。
謝折青早已帶著崔令容離開了。
她被慌亂的人群推搡著,摔倒在地,手背被人狠狠踩了一腳,疼得眼前發(fā)黑。
等她踉蹌著逃到樓下時,看到的卻是謝折青橫抱著崔令容,急切地對車夫說:“去醫(yī)館!”
崔令容靠在他懷里,小聲問:“蘇娘子還在里面……”
謝折青回頭看了一眼擁擠的山珍樓大堂:“凈室在一樓,她應該已經(jīng)出來了?!?/p>
他頓了頓:“你的腳傷要緊,先去醫(yī)館。”
車簾落下,車夫一甩鞭子,馬車揚長而去。
蘇合站在原地,手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,卻比不上心里的萬分之一。
她一個人去了醫(yī)館,包扎好傷口后,落寞的回了家。
昏昏沉沉睡著后,她夢見了許多往事。
十五歲的謝折青站在河邊,問她為什么救他;
十九歲的謝折青替人抄書到深夜,固執(zhí)地要和她一起養(yǎng)家;
二十二歲的謝折青抱著她說:“蘇合,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?!?/p>
二十四歲的謝折青,有了心悅的女娘,不再需要她了。
夢里,她笑著笑著,眼淚就掉了下來。
再醒來時,謝折青正站在她床邊,手里拿著她的出京路引。
“你何時辦的路引?”他盯著她,聲音冷得像冰,“要去哪兒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