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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
血月三輪,懸于紫穹,如三道凝固的傷口,流淌著妖異而冰冷的血色光輝。
荒蕪的戈壁之上,一座不知名巨獸的骸骨,如同一座倒塌的、被風(fēng)化了千百年的神殿,靜靜地匍匐著。
它那巨大而彎曲的肋骨,構(gòu)成了一個天然的、卻又四面漏風(fēng)的庇護(hù)所。
骸骨之內(nèi),一小簇篝火“噼啪”作響,艱難地舔舐著由背包、廢棄衣物和幾根干枯得如同朽木的奇異植物堆砌而成的燃料。
這是他們在這片死寂世界上唯一的溫暖與光明。
搖曳的火光,將眾人或驚恐、或麻木的臉龐映照得忽明忽暗,更在背后那巨大而猙獰的骨骼上,投下了無數(shù)扭曲、舞動、宛如鬼魅的影子。
高磊手持一根從巨獸脊椎上掰下來的、磨出了鋒利尖端的骨刺,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,矗立在骸骨最大的一處縫隙前。他魁梧的身軀堵住了大半個缺口,眼神如鷹隼般銳利,死死地盯著外面那被血色月光籠罩的、無邊無際的黑暗戈壁。
夜,寂靜得可怕。
沒有風(fēng)聲,沒有蟲鳴,甚至連空氣的流動都仿佛已經(jīng)停止。
這種萬籟俱寂,比之前那一聲悠長的獸吼更令人感到窒息,仿佛整個世界都死了,只剩下他們這十二個孤獨(dú)的幸存者,在等待著未知的、來自黑暗的審判。
“嗚......嗚嗚......”
壓抑的、細(xì)微的哭泣聲,終于打破了這令人發(fā)瘋的寂靜。是團(tuán)隊(duì)里最年輕的女同事李莉,她再也承受不住這極致的壓力,雙手捂著臉,身體縮成一團(tuán),肩膀劇烈地抽動著。
這哭聲像是一根導(dǎo)火索,瞬間點(diǎn)燃了其他人心中早已積蓄到極限的恐懼。幾個年輕的男同事也是眼圈泛紅,低下了頭,整個營地被一股濃得化不開的絕望氣氛所籠罩。
“都給我打起精神來!”
高磊猛地回頭,一聲低喝如同炸雷。他的聲音里充滿了不耐與鐵血,“哭能把你們哭回地球去嗎?!想活命,就別他媽像個懦夫一樣在這里等死!”
他的話語粗暴而嚴(yán)厲,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,硬生生地將那蔓延的恐慌與脆弱給壓了下去??奁睦罾虮粐樀靡欢哙?,硬是把哭聲憋了回去,只是身體依舊在不住地顫抖。
林淵默默地嘆了口氣。
他從自己那破損的背包里,翻出了僅剩的一小塊巧克力。
這是他私藏的、用來補(bǔ)充能量的最后儲備。
他掰開巧克力,將一小半遞給了身邊的蘇清影,另一半則走過去,輕輕放在了李莉顫抖的手中。
他什么也沒說,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,便回到了篝火旁。
李莉抬起頭,淚眼婆娑地看著林淵的背影,又看了看手中那塊在這絕境中顯得無比珍貴的食物,終于停止了抽泣。
蘇清影的狀態(tài)比白天好了許多,或許是靠近混沌石的緣故,她不再劇烈地顫抖。但她的臉色依舊蒼白,緊緊挨著林淵坐著,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汲取到一絲若有若無的安全感。她的感官似乎被這個世界永久性地改變了,時常會因?yàn)槟撤N常人無法聽見的、來自風(fēng)中的低語而猛地一顫,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懼。
“屁用!一塊破巧克力能當(dāng)飯吃?還是能擋住外面的怪物?”
角落里,王浩坐立不安,如同熱鍋上的螞蟻。他不敢大聲,只能用一種陰陽怪氣的、足以讓周圍幾個人聽見的音量小聲抱怨著。“我看我們遲早要被他們兩個害死!一個莽夫,一個書呆子,真以為這是在玩野外生存游戲呢?等會兒怪物來了,我看他們怎么辦!”
他眼神躲閃,不敢去看高磊,卻將自己的恐懼與無能,化作了惡毒的怨氣,試圖轉(zhuǎn)嫁給他人。
林淵沒有理會他。他的全部心神,都集中在了自己手中那塊溫?zé)岬氖^上。
他不斷地用手指摩挲著混沌石那光滑而又深邃的表面,試圖復(fù)現(xiàn)之前那種涌入大腦的暖流,并思考蘇清影所說的“光”。他試圖用自己最擅長的邏輯去分析、去解構(gòu)這塊石頭,但它就像一個無法被反編譯的、來自更高維度的程序,神秘、復(fù)雜,毫無頭緒。
就在這時——
“沙......沙沙......沙沙沙......”
一陣令人牙酸的、利爪摩擦沙地的聲音,突兀地從骸骨外的黑暗中傳來。
那聲音由遠(yuǎn)及近,不疾不徐,每一下都像是踩在眾人脆弱的心弦之上。
“戒備!”
高磊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,他壓低身體,重心下沉,手中的骨刺橫在胸前,喉嚨里發(fā)出一聲低沉的警告。
營地里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(diǎn)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,驚恐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。
借著三輪血月那詭異的光輝和篝火的映照,他們看到了。
在骸骨外圍的黑暗中,一雙、兩雙、三雙......足足六只幽綠色的眼睛,如同鬼火一般,悄無聲息地亮了起來。
很快,怪物的輪廓從黑暗中顯現(xiàn)。
那是三只他們從未見過的恐怖生物。它們的體型堪比地球上的雄獅,四肢矯健有力,渾身覆蓋著一層灰黑色的、如同鋼針般的硬毛。而最猙獰的,是它們每一只的頭頂正中,都長著一根長約半米、閃爍著森然白光的猙獰骨刺,如同一柄天生的破甲利刃。
角狼!
林淵的腦海中瞬間閃過這個詞。
它們沒有立刻發(fā)動攻擊,而是以一種極富耐心的姿態(tài),呈品字形,圍繞著巨大的骸骨不緊不慢地踱步。它們猩紅的舌頭舔舐著鋒利的牙齒,嘴角滴下混合著沙土的涎水,那六只幽綠色的眼睛里,沒有野獸的瘋狂,只有冰冷的、充滿了審視意味的智慧。
它們在觀察,在尋找破綻,像是一群經(jīng)驗(yàn)最豐富的獵人,打量著已經(jīng)被逼入絕境的獵物。
那種赤裸裸的、源自食物鏈頂端的壓迫感,讓骸骨內(nèi)的每一個人都感到手腳冰涼,血液幾乎要停止流動。
時間,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漫長。每一秒,都是煎熬。
對峙中,終于有一只角狼失去了耐心?;蛟S是篝火的光芒刺激了它,或許是人類身上散發(fā)出的恐懼氣味取悅了它。它發(fā)出一聲低沉的咆哮,后腿猛地發(fā)力,龐大的身軀化作一道灰黑色的閃電,從骸骨肋骨之間一道寬大的縫隙中,閃電般撲了進(jìn)來!
它的目標(biāo),是離那道縫隙最近的一名男同事!
“啊!”那名男同事嚇得魂飛魄散,雙腿發(fā)軟,連躲閃的動作都做不出來,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血盆大口和鋒利的爪牙在眼前急速放大。
就在這千鈞一發(fā)之際!
坐在那名男同事身邊的王浩,眼中先是閃過極致的恐懼,隨即,這恐懼就被一種瘋狂的、求生的決絕所取代!
他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動作。
他猛地伸出雙手,用盡全身的力氣,狠狠地推了一把身邊的同事!
“啊——!”
那名男同事猝不及不及,被這股巨力直接推得一個踉蹌,身體不受控制地迎向了撲來的角狼。
“噗嗤!”
利爪入肉的聲音清晰得可怕。角狼的血盆大口,一口就咬住了那名同事的脖子,鋒利的牙齒瞬間刺穿了氣管和頸動脈。
鮮血,如同噴泉般飆射而出!
而王浩,則趁著這用同伴生命換來的、寶貴的一瞬間,手腳并用地連滾帶爬,朝著骸骨的另一端逃去,嘴里發(fā)出凄厲的、不似人聲的尖叫:“別吃我!吃他!吃他??!”
這一幕,發(fā)生在電光石火之間。
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、人性的極致丑惡給震懾住了,大腦一片空白。
“王浩!你個畜生?。。 ?/p>
一聲雷霆般的怒吼,將所有人的心神都拉了回來。高磊雙目眥裂,眼眶中布滿了血絲,他無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。那滔天的怒火瞬間壓倒了恐懼,他甚至沒有絲毫猶豫,雙手緊握著骨刺,如同一頭發(fā)狂的猛虎,朝著那只正在撕咬同伴尸體的角狼猛沖了過去!
他要救人!哪怕那個人已經(jīng)沒救了!
他要?dú)⒘四莻€畜生!
然而,憤怒無法彌補(bǔ)物種之間絕對的力量差距。
那角狼似乎對沖來的高磊有些不屑,它甚至沒有松口,只是猛地一甩頭,如同鋼鞭般的尾巴帶著撕裂空氣的厲嘯,狠狠地抽在了高預(yù)料的胸口。
“砰!”
一聲悶響,高磊手中的骨刺被瞬間擊飛,他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風(fēng)箏,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狠狠地拍飛了出去,重重地撞在身后的骨壁之上,然后滑落在地。
“噗——”
他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,染紅了身前的沙土,臉色瞬間變得慘白。
“高磊!”林淵失聲喊道。
與此同時,另外兩只角狼也嗅到了濃郁的血腥味,它們不再等待,其中一只低吼著,從另一個方向撲了進(jìn)來,目標(biāo)直指倒地不起、已經(jīng)失去反抗能力的高磊!
絕望!
徹底的絕望籠罩了每一個人。最強(qiáng)大的高磊被一擊重創(chuàng),剩下的他們,在這等恐怖的怪物面前,不過是一群待宰的羔羊。
死亡的陰影,從未如此清晰。
眼看著那角狼鋒利的爪子就要落在高磊的身上,林淵的大腦在這一瞬間,一片空白。
極度的緊張,對朋友即將死去的恐懼與不甘,像是一把重錘,狠狠地砸在了他的精神核心之上。他身體里的腎上腺素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飆升。
也就在這一刻,他一直緊握在右手中的混沌石,猛然間變得滾燙!
那不再是溫?zé)?,而是一種幾乎要將他手掌灼傷的熾熱!
一股肉眼可見的、極其微弱的透明氣流,如同擁有生命一般,從混沌石中悍然涌出,順著他的手臂經(jīng)絡(luò),在一瞬間,流遍他的四肢百?。?/p>
嗡!
林淵感覺自己的世界,在這一刻徹底改變了。
他的感官被無限地、以一種幾何倍數(shù)的方式放大了。他能清晰地“看”到空氣中飄浮的每一粒塵埃,能“聽”到篝火中每一絲纖維燃燒斷裂的聲音,能“聞”到那只撲向高磊的角狼身上散發(fā)出的、令人作嘔的腥臭。
而那只角狼的動作,在這一刻,在他的眼中,變得如同慢鏡頭回放一般,每一個肌肉的起伏,每一根毛發(fā)的抖動,都清晰可見!
時間,仿佛被拉長了。
他的大腦甚至來不及思考,身體已經(jīng)遵循著一種最原始的戰(zhàn)斗本能,做出了反應(yīng)。
他想都沒想,左手閃電般地伸向篝火,抓住了一塊被燒得通紅、棱角分明,正散發(fā)著驚人熱量的石頭。
然后,他扭腰,送胯,揮臂!用盡全身所有的力氣,將這塊滾燙的石頭,朝著那只角狼的眼睛,狠狠地砸了出去!
他的速度、他的力量、他的協(xié)調(diào)性,在這一刻,都遠(yuǎn)遠(yuǎn)超越了他作為一個普通程序員的身體極限!
“咻——!”
那塊石頭帶著一道熾熱的紅光,劃破了不足十米的距離,精準(zhǔn)無比地、狠狠地砸進(jìn)了那只角狼的左眼之中!
“嗷——?。?!”
一聲凄厲到極點(diǎn)的、充滿了痛苦與暴怒的慘嚎,猛地從角狼的口中爆發(fā)出來!那聲音之大,甚至讓整個骸骨空間都嗡嗡作響。
滾燙的石頭連同著眼球的碎塊深深嵌入了它的眼眶,鮮血和腦漿瞬間迸射出來。劇烈的疼痛讓它徹底瘋狂,它放棄了攻擊高磊,猛地在原地甩動著巨大的頭顱,用爪子瘋狂地刨抓著自己的臉,卻只能帶下大片的血肉,讓痛苦愈發(fā)劇烈。
這突如其來的、慘烈無比的重創(chuàng),讓另外兩只角狼也出現(xiàn)了短暫的驚愕與忌憚。那只正在啃食尸體的角狼停下了動作,抬起頭,用那雙冰冷的幽綠色眼睛,死死地盯住了手還保持著投擲姿勢的林淵。
它的眼神中,第一次流露出了不解和......一絲警惕。
它們在評估風(fēng)險。
最終,對未知的恐懼,戰(zhàn)勝了對血肉的渴望。那只完好的角狼低吼了一聲,沖上去,一口咬住受傷同伴的后頸,強(qiáng)行將它拖拽著,一步步退出了骸骨的范圍。
它們不甘地回頭望了一眼,那眼神中的怨毒和貪婪,預(yù)示著它們絕對不會就此罷休。但它們終究還是拖著受傷的同伴,很快便消失在了深沉的黑暗之中。
危機(jī),暫時解除了。
骸骨營地里,一片死寂。
只有那名被王浩推出去的同事,圓睜著雙眼,倒在血泊之中,身體還在微微抽搐,脖子上的傷口觸目驚心。
“呼......呼......呼......”
林淵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,渾身都被汗水浸透。
他低頭,看著自己那因?yàn)樽プL燙石頭而發(fā)紅、甚至有些燙傷的手掌,又看了看掌心中那塊已經(jīng)恢復(fù)了冰冷,仿佛什么都沒發(fā)生過的黑色石頭,內(nèi)心被無盡的震驚與疑惑所填滿。
高磊掙扎著,靠著骨壁站了起來。
他沒有去看自己的傷勢,也沒有去管退走的角狼,只是用一雙充滿了血絲、燃燒著滔天殺意的眼睛,死死地盯著躲在最角落里、瑟瑟發(fā)抖的王浩。
那眼神,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。
團(tuán)隊(duì)內(nèi)部,一道用同伴的鮮血和生命的背叛所劃開的,再也無法彌合的裂痕,就此產(chǎn)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