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門關(guān)好，插上?！?/p>

他頭也不抬地吩咐。

想起縣城里聽到的風(fēng)聲，還有康麻子那伙潑皮無賴的德行，心里那根弦就沒松過。

又指了指那袋子精貴的白面和鹽巴。

“這些，找個干地方，塞嚴實點，別擱在明面上?！?/p>

云娘愣了一下，不太明白為什么要這么藏著掖著，但還是脆生生應(yīng)了，趕緊手腳麻利地抱起糧袋往屋里去。

看著她把東西搬進昏暗的土屋，塞進輕易瞧不見的旮旯角落，張鴻沒說話。

這丫頭，聽話就好。

晚飯的時候，張鴻還以為是昨晚那種糊糊，頂多有點肉星子。

誰知道云娘端上來的，是一盆糙米飯，旁邊還有一大陶盆熱氣騰騰的玩意兒。

豬下水，處理得挺干凈，混著些他叫不上名字的野菜，燉得稀爛，一股子說不清是香還是怪的味道，直往鼻子里鉆。

旁邊還有一小盆骨頭湯，湯水不濃，上面飄著幾點油星子。

“下水和骨頭沒人要，我跟肉鋪老板多磨了點?！睆堷欕S口解釋了句，拿起筷子，夾了塊燉菜，遲疑了一下，塞進嘴里。

嘿。

味道居然不賴。

下水沒啥腥臊味，軟爛得很，配上那不知名的野菜，口感挺豐富。

“這玩意兒......能吃？”他指著盆里一種灰綠色的葉子。

云娘小口扒拉著飯，點了點頭。

“嗯，叫灰灰菜，開水燙過就不澀了。還有那個紅葉子的，叫血皮菜，村里老人都說吃了補血?！?/p>

她頓了頓，聲音更小了些。

“山坡上還有馬齒莧，曬干了冬天能吃......”

她絮絮叨叨說了好幾種野菜的名字，張鴻一個都沒聽過，但光聽她描述，就曉得是荒年間能救命的東西。

云娘又指了指燉菜里幾片顏色特別深的葉子。

“這個不能多放，吃多了鬧肚子，放一點點，提個味兒?！?/p>

她還曉得哪種草根嚼著能解渴，哪種樹皮能刮下來填肚子。

張鴻看著她，這丫頭片子，才十五六歲吧？怎么跟活了幾十年的老油子似的，對怎么在窮山惡水里刨食吃，門兒清。

自己就會打.打殺殺，用上輩子的經(jīng)驗硬來，論到這犄角旮旯的生存門道，還真不如她。

這哪是只會哭哭啼啼的童養(yǎng)媳，分明是在苦水里泡大、磨礪出來的一把求生韌骨頭。

“好吃?！彼鲁鰞蓚€字，又往她碗里夾了塊燉得入口即化的下水。

云娘臉頰有點紅，像得了天大夸獎似的。

吃完飯，張鴻把那把新弓從拖橇上解下來。

硬木的弓身，牛筋的弦，在跳動的油燈光線下，透著一股子冷硬的勁兒。

他找了塊還算干凈的破布，仔仔細細擦著弓臂和弓弦，又摸出買來的松脂塊，捻了一小塊下來，慢慢涂抹在弦上。

“弓，打獵的?！彼麤]看云娘，自顧自說著，“這弦得常抹油，不然脆?！?/p>

云娘湊過來看，小聲問：“相公，這......咋用??？”

張鴻笑了下，隨手抽了支箭搭上去，沒拉滿，比劃了一下。

“手拉，眼瞄，松手?！彼菔镜煤唵未直?，“不過這玩意兒勁大，沒力氣不成?！?/p>

“相公力氣大?！痹颇镄÷曊f，眼睛亮亮的。

張鴻把弓箭收好，掛在墻上最顯眼的地方。

他坐回桌邊，喝了口云娘倒的熱水，這才問起正事。

“云娘，這村子左近，你熟不熟？”

云娘點頭：“打小在這兒，哪能不熟?！?/p>

“大黑山里頭呢？哪兒兇險，哪兒可能有東西？”

“山里哪兒都兇險！”云娘聲音一下就緊了，“往東邊深處走，有野豬，有熊瞎子，還有狼！劉大叔就是在那邊讓野豬給拱了的！村里人現(xiàn)在打獵，也就敢在山邊上轉(zhuǎn)悠，打點兔子野雞啥的?！?/p>

“村里還有旁人打獵么？”

“以前有，現(xiàn)在......沒幾個了?！痹颇飺u搖頭，“日子不好過，人沒力氣，也沒膽子往深山里鉆?！?/p>

“那村里人，除了李嬸，還有誰家......嗯，還算過得去？”張鴻換了個問法。

云娘歪著頭想了想：“李嬸心最好，還有就是村頭的王爺爺，上次相公你病了，他還給送了碗米湯，剩下的人家......各顧各吧，日子都難?！?/p>

她頓了下，聲音更低了。

“也有人......在背后嚼舌根，說相公你敗家，說你對我不好......今天你打了康麻子，他們又說你惹了大禍......”

張鴻聽著，心里跟明鏡似的。

窮山惡水，人情薄如紙。

你落魄，踩你一腳；你稍微支棱起來點，又眼紅又怕事。

像李嬸、王爺爺那樣還念著點舊情的，算是難得了。

至于那些閑話、屁話，他壓根沒往心里去。

眼下沒工夫跟他們掰扯。

“行了?！睆堷櫿酒鹕?，抻了抻筋骨，“明兒起，不光得進山，這破屋子也得拾掇拾掇?！?/p>

這土坯房，冬天不得凍死個人？

院墻也得加固，最好弄個結(jié)實點的籬笆，再想法子弄幾只雞鴨回來養(yǎng)著。

云娘聽著張鴻的盤算，眼里有光，但那光里頭，還摻著點兒藏不住的擔(dān)憂。

相公是變好了，可這日子......真能好起來嗎？

夜深了，土炕硬邦邦的，被褥也單薄。

屋里黑漆漆的，只有云娘那邊傳來均勻輕淺的呼吸聲。

張鴻睜著眼，盯著頭頂?shù)暮诎怠?/p>

“相公......”

黑暗中，云娘忽然小聲叫他。

“嗯？”

“康麻子他們......還會來嗎？”

張鴻沉默了一瞬，手下意識地摸了摸墻上掛著的弓。

“讓他們來?！?/p>

......

天邊剛有點蒙蒙亮，炕上的人就有了動靜。

張鴻翻身下地，舒展了下手腳。

這幾天吃得飽了些，身上松快不少，力氣也回來了點，雖然離上輩子差得遠，但比剛來那會兒強多了。

云娘沒出聲，也跟著起來，手腳麻利地把昨晚剩下的干餅子用布包好，又灌滿了水葫蘆。

張鴻抄起掛墻上的新弓，反手把三尖鋼叉往背上一甩，腰里那把匕首也掖得更穩(wěn)當了些。

“我進山，晌午前不一定回得來，你在家把門從里頭插好，不管誰在外頭喊，都別開?！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