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陽如血。

水月客棧靜靜地立在揚(yáng)州城的煙柳繁華，溫柔富貴的地界。殘陽的斜暉宛如為它覆蓋了一層層朱砂。

樓前的桿子上，已高高掛起了血紅的燈籠。夜闌人靜，唯獨(dú)紅燭還燃著，不時(shí)爆出了火星。

“煙霄微月澹長空，銀漢秋期萬古同。幾許歡情與離恨，年年并在此宵中。”

“哐當(dāng)——”

雅閣里靠窗的客桌上，他獨(dú)自一人斟著悶酒喝著。杯中酒滿，早溢了出來，淌了滿桌，也濺得滿地都是。

他面前已經(jīng)擺滿了七七八八的空酒壇，他也只撿著女兒紅喝，每次來都是好幾壇子下肚。

他又隨手拍開了封泥，一股濃烈的酒香就溢了出來。

他盯著手里續(xù)滿了酒的翠色酒杯，杯中扭曲的面孔已含醉意。

“好酒！真是好酒！”他卻贊不絕口，一杯愁緒又一飲而盡。

“還這么能喝？”小曼忙著為其他陸續(xù)進(jìn)門的客人端茶遞水，卻無意中瞥了他兩眼，看著他胡子拉碴的臉，“管他呢，喝的再多還不是他付賬？”。

小曼自然知道自家釀制的酒有多烈。可是這人喝得醉醺醺的，卻從沒爛醉如泥。這么多年來，在她的印象中，還少有人這么能喝，她開始有點(diǎn)佩服他。

可是又想，照這樣的喝法，就是海量，也很難不醉。雖然從沒看他醉過，可她還是多少有點(diǎn)替他擔(dān)心。

“小曼，還磨蹭什么？快上茶??？”

她正這么想著，爹爹的聲音像打破了茶碗一樣刺耳地響起來。

吳老板本來是不想讓她來攙和客棧的生意的，可是小曼也天生一股八匹馬拉不回來的倔脾氣。她摔著爹爹的長袖撒嬌的樣子，任誰看了也都不忍推卻。

好吧，爹爹可得與你約法三章？你聽是不聽？

聽。

自小曼照顧水月客棧的生意以來，每日里賓客盈門，席間眾人交杯換盞，談笑自若。有了這生財(cái)有道的不二法門，看著蒸蒸日上的紅火生意，吳老板自然是只有偷著樂了。

迎來送往，小曼做的賓至如歸，她雖通身的疲乏，卻也是自得其樂。生意好，這至少讓爹爹也不會再說什么婚嫁之事了，如此等等。

“哦，來了?！甭牭降脑拏鬟M(jìn)耳朵，小曼最后看了一眼那個獨(dú)自喝著悶酒的男人。當(dāng)她轉(zhuǎn)過頭，她的臉上重新綻開了笑。

每到午時(shí)，水月客棧的生意出奇的好。

吳老板頻頻點(diǎn)頭哈腰，直如孫子一般地應(yīng)酬，依舊笑的滿嘴是牙。幾十年的老店在他手上，益發(fā)生意興隆，財(cái)源廣進(jìn)。

聽說當(dāng)朝天子曾微服私行到此，對這濃郁的酒香妙贊不絕，便奮筆疾書，于是“水月客?！薄彼膫€墨黑的大字一揮而就，彪炳千古。

月明星稀，亥時(shí)三刻。

水月客棧已經(jīng)打烊了。

賓客散盡，只留下滿桌子杯盤狼藉要小曼和伙計(jì)們打理，小曼開始慢悠悠地收拾起來。

一只空酒壇子“咕嚕?！睗L在桌下，摔得粉碎。

小曼和伙計(jì)們都嚇了一大跳。

“小姐！這......”

“你們?nèi)ナ帐?，這里我來應(yīng)付?！闭f著，小曼擺了擺手?；镉?jì)們退下了。

“喂！你沒事吧？”桌子上橫七豎八地歪倒著幾只酒壇子。小曼還是有些擔(dān)心他。

一滴酒又漫上了他紅潤的臉上，那個男人已經(jīng)倒在桌下，他已醉得不省人事，絲毫沒有聽見小曼嬌滴滴的聲音。

他那酕醄大醉的樣子就像害羞的女人。他渾身酒氣，已鼾聲大作。

他的劍也是滿身的酒氣，但他的劍卻絕不像女人。

看著窗外清輝流瀉的星辰，小曼想著，女兒紅再烈，也比不過他心中的郁結(jié)醉人。

這時(shí)他爹爹的聲音又響了起來，聲如洪鐘。

“小曼，快叫幾個伙計(jì)抬進(jìn)去?！眳抢习蹇戳艘谎圩眭铬傅哪凶雍?，直搖頭，卻還是十指如飛，“這都已賒了幾百兩銀子......”

“哎呀…這個男人還真是重??？”關(guān)了天字第一號的門，小曼捂著嘴，一副要吐的樣子，“滿身的酒氣，惡心死了?！?/p>

小曼用手扇著鼻子又想，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是誰？賒了那么多的銀子，可爹爹為什么無動于衷呢？還讓她住著這天字第一號的客房？

望著女兒節(jié)寥廓的星夜，憧憬著牛郎織女的美麗傳說。她又想起早間車伯伯的話來，恨不得自己就是那織女。這樣想著，不覺臉上頓時(shí)起了一波紅潮。

“也許他明天又會起早吧？”癡癡地，小曼掩著嘴偷偷地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