驚蟄后，谷雨前，對茶名遠(yuǎn)揚(yáng)的樂寧小鎮(zhèn)而言正是忙碌的時節(jié)。

享譽(yù)正元仙朝的雨前雀舌恰好抱芽，趁著天晴，茶倌們腰懸竹簍，摘取一芽一葉。

余安家中原本也有二畝茶園，爺爺瞎眼那一年，被同鎮(zhèn)的王奎“租”去，至今沒給過租子，故而無茶可采。

好在溪中刀魚正肥，才讓余安沒有錯過這場天公垂憐而賜下的“春收”。

他將木桶放在溪邊，卷起褲管，脫下草鞋，拿著自制的竹網(wǎng)下水。

今日運(yùn)氣極佳，才剛?cè)胨?，便見幾條銀影竄動，余安眼疾手快，竹網(wǎng)一抄，三條體型狹薄似尖刀的銀白色小魚便被撈起，在網(wǎng)中跳騰。

刀魚性嬌，出水幾息便死，余安快步朝岸邊奔去，顧不得腳底刺痛，迅速將刀魚放入桶中。

玄汝郡饕客們的遺憾，大抵少不了一句“刀魚多刺”。

此魚清明前刺軟如綿，清明后刺硬如鐵，故而唯有這幾日的刀魚才能貨賣個好價錢。

“一條可換六十文錢，三條一百八十文......”

捕得刀魚，余安心中甚喜，不禁盤算著。

“近日爺爺?shù)陌A疾愈發(fā)重了，得去白先生那兒多抓幾副藥，算一百文......”

“不知是哪家的童兒頑皮，扔石頭砸碎了屋頂?shù)耐?，一逢陰雨便漏，需找人修補(bǔ)，算五十文......”

“還有米和柴也用盡了，又是五十文......”

算來算去，今日的漁獲竟還不夠支出。

余安嘆了口氣，往草地上一坐，這才察覺腳底鮮血淋漓，不知被什么劃了一大道口子，皮開肉綻。

他掰起腳掌，卻見傷口內(nèi)似乎嵌著一枚珠子。

隨手從竹網(wǎng)上撇下一根藤條，插入血縫，咬緊牙刨動著。

如此重復(fù)三兩下，傷口中的那枚珠子滾落在地，沾滿了河沙。

余安將其撿起，放入木桶中蕩了蕩，拈在手中端詳。

珠子黃豆大小，通體黑色，其內(nèi)布有密麻的白點(diǎn)，陽光透射下璀璨若繁星，很是漂亮。

“倒是個精巧的物件，不知能否換些銅板？”

余安將珠子揣入懷中，正欲再度下水捉魚，卻聽身后有人嚷道：“余安，明日元陽宗的仙師要來鎮(zhèn)里測靈竅，要不......你再試試？”

少女唇紅齒白，十五六的臉蛋，身條卻是細(xì)枝掛碩果，如早熟的紅桃。

“左右都無靈竅，還有甚試頭？且安心做個凡人，等在爺爺膝前盡完孝，便去郡里闖闖......”

余安將受傷的腳掌伸進(jìn)草叢，又側(cè)身擋住地上的血跡，輕聲道：

“水蘇，你別來同我搭話，待會兒你娘見到又該罵了?！?/p>

樂寧鎮(zhèn)屬元陽宗治下，每年開春宗門都會遣來仙師，為年滿弱冠之人探測靈竅。

余安去年便已測過，泥丸、紫宮、丹田三竅皆堵，仙師搖頭嘆息，說他此生無緣仙道。

自那以后，余安便斷了求仙的念想，一心照顧沉疴難愈的爺爺。

“再試一下不打緊的，去年咱們鎮(zhèn)里才出一個開竅者，僅是開了一竅，便被選入元陽宗外門了......”

水蘇腰間懸著茶簍，那雙如青蔥般的細(xì)長手指不停在簍邊摩挲著，她嘴唇微顫道：

“余安，再試試，萬一成了呢......”

還未等余安答復(fù)，一道尖銳嗓音便打破了沉寂。

“水蘇，鄰鎮(zhèn)的黃家來送聘禮了，快跟我回去......”

來的是位三十來歲的微胖婦人，五官生得端正，美中不足的是臉上長了許多黃斑。

“娘，你說過…只要他能進(jìn)外門就成，明日元陽宗的仙師便來了?！彼K眼眶霎時紅了，站在原地不肯走，她啜泣道：“娘，就再等一日吧。”

那婦人一叉腰，臉色陰沉如水，陰陽怪氣道：“陋雞怎會飛上枝頭變鳳凰，去年不是測過？一竅不通嘛......”

“那是去年......”

水蘇一跺腳，正要與娘親據(jù)理力爭，卻聽余安開口了。

“水蘇，你娘說得對，去年我一竅不通，今年還會是一樣......”

余安背對著二人，喉結(jié)動了動，如今自己注定是個凡胎不說，家中還有病重的爺爺需要照顧，一窮二白，實(shí)在怕耽擱了水蘇，倒不如讓她嫁個好人家，往后生活也能輕松些。

念及此，他繼續(xù)道：“鄰鎮(zhèn)黃家的三子根骨奇佳，開了丹田、紫宮二竅，說不準(zhǔn)內(nèi)門弟子也能爭上一爭，再者他家境殷實(shí)，能讓你過上好日子......”

“嫁吧，到時記得請我喝杯喜酒?！?/p>

聽聞此言，平日里見到余安從無好臉色的婦人破天荒笑了，她拍手道：

“余小子你放心，水蘇出閣宴我一定請你。”

言語間上前拽住水蘇的手，沒好氣道：“傻妮子，還愣著干什么？黃家的三公子都快到了！”

水蘇垂下腦袋，仿佛認(rèn)命一般，拖著步子隨娘親往壟上走去，二人漸行漸遠(yuǎn)，身影沒入那片綠意盎然的茶園。

余安在原地愣了許久，直至腳底剜心的疼了起來，他才抹抹臉頰，提著木桶踏上返程。

......

余安背著一捆柴，木桶里提著米和藥，推開柵欄，一瘸一拐走入院中。

小院簡陋卻整潔，一名須發(fā)花白雙目無神的老人坐在階上，正是余安的爺爺，余烈。

聽到動靜，他偏了偏腦袋，“安兒回來了？”

“爺爺，餓了吧，我這就給你燒飯，今天煮一鍋厚粥吃。”

余安將柴放在檐下，替老人理順蓬亂的發(fā)絲，語氣溫和。

“咳咳咳～”

老人手拄著竹杖，咳得面色通紅，他眉頭緊皺，伸手顫顫巍巍朝余安腳踝處摸索。

“腳崴了？聽你步子不大對勁?！?/p>

“捉魚時被石頭硌了一下，不打緊?！庇喟餐笠豢s，生怕爺爺發(fā)現(xiàn)端倪而擔(dān)憂，轉(zhuǎn)身便抱起柴禾往灶房走去。

生火造飯，將白先生抓的藥也熬上，又拿出從溪里拾到那枚珠子。

“越看越漂亮啊，卻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......”

火光映照下，那枚珠子竟是剔透的，內(nèi)里密集的白點(diǎn)隱約在跳動。

余安揉了揉眸子，想看得真切些，忽地，珠子好似活了一般，猛然掙脫出去，飛向屋頂，在漆黑的房梁下懸浮。

“正元真君保佑，弟子常行善事，從未有過害人之心......”余安面色驚懼，死死盯住梁下那枚跳躍的珠子，生怕這邪異之物下一瞬便會擊穿自己頭顱。

昏暗的灶房內(nèi)，先是一點(diǎn)金光綻放，繼而光芒大作，密密麻麻的金色字符自那枚珠子里竄出，涌入余安眉心泥丸宮。

巨量信息霎時充斥余安識海，頭顱幾近炸裂。

余安閉目凝神，卻見識海內(nèi)一本泛黃書籍漂浮，書封楷就五字：

《玄靈鑿竅訣》

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