瓢潑大雨中，軍用吉普車濺起的水花打在宋雪芝小腿上。她慌忙后退，黑色傘面忽然撐開在頭頂，帶著松木氣味的軍大衣兜頭罩下。

“宋同志？”

低沉的男聲穿透雨幕，宋雪芝抹開糊住視線的濕發(fā)，抬眼望過去。

年輕軍官劍眉星目，傘后的目光卻比雨水更冷冽。

“厲參、參謀長，您怎么在這兒？”她打了個寒顫，下意識地攏緊身上的衣服。

厲承淵視線在她泛青的嘴唇停留一瞬，劍眉微擰。

“先上車。”他將傘柄塞進她冰涼的手心，轉(zhuǎn)過身打開后座車門道：“我正好經(jīng)過，你要去哪里？”

“不用了。”宋雪芝趕緊道，“我回家，就在前邊，走幾步路就到了?！?/p>

雨越下越大，厲承淵先讓她上車。

吉普車后座暖氣開得很足，宋雪芝裹著還帶著體溫的軍大衣，聽到前排的勤務(wù)兵問：“首長，我們接下來去哪兒？”

厲承淵看向宋雪芝，“你住在附近的軍區(qū)大院？”

宋雪芝搖頭，指了指前邊道：“我住在惠南路67巷口那棟紅磚樓?！?/p>

說是幾步路就到了，其實也有兩公里，步行要走二十分鐘。

厲承淵讓勤務(wù)兵往她指的方向前開。

大抵是覺得車里太悶，他抬手解開了風紀扣，側(cè)臉輪廓在車窗雨痕中忽明忽暗。

他今年不過二十八歲，卻已是全軍最年輕的師參謀長。此刻襯衫領(lǐng)口微敞，露出鎖骨處一道猙獰彈痕。

宋雪芝突然想起夢里前世某個傳言。周衛(wèi)東轉(zhuǎn)業(yè)前，正是這位厲參謀長親自帶隊審查，將他從團長擼成普通士兵，取消了他一部分退伍的福利待遇。

有句話怎么說來著，敵人的敵人，就是朋友。

就沖這個，她高低得捧著這位參謀長。

師級參謀長在部隊里通常被稱為“三號首長”。

宋雪芝跟著勤務(wù)兵改口道：“首長，您吃過飯了嗎？”

“怎么，要請我吃飯？”厲承淵淡淡地瞥了她一眼。

“嗯?！彼窝┲タ吹角斑吘陀袊鵂I飯店，有點不好意思道：“雖然您說等明天，但今天這不是正好遇到了......”

她眼下手里也有錢票，想著請他吃頓好的，償還一下恩情。

“不急，明天再說?！眳柍袦Y道，“你還沒吃飯？”

宋雪芝有點不習慣這樣高級別的領(lǐng)導跟自己閑聊，愣了一下，點了點頭。

厲承淵讓勤務(wù)兵在前面停下，去國營飯店里打包了一份水餃。

宋雪芝受寵若驚，忙道：“不用了首長！我等下自己回去煮點吃就行。”

“拿著?！眳柍袦Y把飯盒塞她手里，想了想道：“周衛(wèi)東是我手下的兵，他做的事我不贊同，對我們部隊的形象影響也不好。軍婚不是兒戲，我代他替你道歉，要是你有什么困難，去找陸司令，也可以來找我?！?/p>

既然是出于領(lǐng)導慰問的角度，再推拒下去好像就顯得她不識相了。

宋雪芝雙手接過，發(fā)自內(nèi)心道：

“謝謝您?！?/p>

她實在覺得厲參謀長是個好人。

厲承淵還渾然不知自己被發(fā)了一張好人卡。

等到車子緩緩駛?cè)肫茢〉南镒?，他眉宇間浮現(xiàn)一層冷意。

“周衛(wèi)東就讓你住在這里？組織上不是給他分了婚房嗎？”

如果他沒記錯的話，不久之前這里才剛發(fā)生過搶劫案。

這個片區(qū)位于城鄉(xiāng)結(jié)合部，人口流動頻繁復雜，治安不好。

周衛(wèi)東自己平時都住部隊宿舍，按理來說，他未婚妻千里迢迢來找他結(jié)婚，肯定是要住進軍區(qū)大院里。

宋雪芝苦澀道：“他把婚房讓給他妹妹住了?！?/p>

厲承淵無話可說。

此時的他甚至有些慶幸，自己撤銷了她和周衛(wèi)東的結(jié)婚報告。

“那也應(yīng)該讓他出面登記組織安排，讓你住到招待所去，那里環(huán)境好些?！眳柍袦Y緩緩道。

就算是軍人家屬長期住招待所也是要錢的呀！宋雪芝覺得這位年輕的參謀長似乎有點不知人間疾苦。

“團長級別一年只有幾天家屬能免費住招待所的探親福利，周衛(wèi)東之前都給他妹妹用掉了。”她道。

厲承淵：“......”

車在樓下停了好一會。

勤務(wù)兵眼觀鼻鼻觀心，心中卻忍不住微微詫異。

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厲首長這么管人家的閑事......

“那你先回去吧，注意安全?！眳柍袦Y提醒道。

“好，今天實在是謝謝您了......”宋雪芝如蒙大赦，忙不迭下車。

下車前她早就把他的軍裝大衣給脫下整齊地疊放在了座位邊上。

厲承淵看著她慌張?zhí)与x的背影，不自覺摸了一下自己的臉。

他有這么嚇人嗎？

事實上，宋雪芝倒不是覺得他可怕，只是出于市井小民的心理，本能地畏懼他這種身居高位的大領(lǐng)導。

再加上厲承淵的性格本就冷，常年在槍林彈雨戰(zhàn)場上練就的鐵血氣場，有種遠超年齡的穩(wěn)重和成熟，不怒自威，還是挺懾人的。

雖然他也就比周衛(wèi)東大三歲，但在宋雪芝眼里，他們完全不是同一個物種。

宋雪芝進去時，住樓下開理發(fā)店的大娘瞧見樓下的車送她，羨慕地酸唧唧道：“小姑娘，嫁給軍官就是好吧，下雨天還有汽車送你回來。”

宋雪芝心道那是因為沾了首長的光。

部隊規(guī)矩森嚴，像周衛(wèi)東這樣的團長可沒有資格用車。

就算周衛(wèi)東有車了，那也會優(yōu)先去送他的好妹妹，而不是她。

不過對大娘，宋雪芝并沒有解釋，笑笑就上樓了。

等她吃完水餃，外面雨也差不多停了。

打聽到周衛(wèi)東去省城陪周雨薇和她兒子看病了，今晚肯定趕不回來，宋雪芝準備去一趟軍區(qū)大院，把她的嫁妝家具什么都處理掉。

那些東西加起來也花了不少，可不能便宜了這兄妹倆。

至于周衛(wèi)東，他總共就三天婚嫁，已經(jīng)請了兩天花在那娘倆身上......或許他本就不是真心想要跟她結(jié)婚。

想到這里宋雪芝再次嘲笑自己是個傻子。

軍區(qū)大院。

宋雪芝踏進這個有些陌生的地方時，還有路過軍嫂好奇地問她是誰。

宋雪芝很少來這里。

她們都認得周雨薇，但不認識她。

為了避免等會搬東西可能引起的麻煩和誤會，她解釋道，“我是周衛(wèi)東之前的未婚妻，剛跟他退婚了，來拿東西?！?/p>

“什么？！你跟周團長退婚了？為啥啊？”軍嫂吃了一驚，驟然拔高的嗓門瞬間吸引了周遭更多人的注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