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里人聽見我和三舅的對話，知道我醒了過來，立刻圍到了床邊看我，我這才發(fā)現(xiàn)，原來自己是在鎮(zhèn)上的衛(wèi)生院里。

我其實沒傷到哪里，只是耳朵疼的厲害。

我媽圍著我，眼眶一紅：“大過年的怎么弄成了這樣啊，想吃點什么，媽給你做?！?/p>

三舅還是站在那里笑：“大侄子，你要是不還運債，恐怕就不止是出個車禍這么簡單了。”

二舅聽了這話，“啪”的一聲甩了三舅一個耳光：“瘋瘋癲癲的說什么晦氣話呢！臨近過年，說話不知道避讖嗎？”

避讖，是我們當(dāng)?shù)孛孕诺囊粋€說法，就是過年前后換大運，五運交雜，容易沾染不干凈的東西，一語成讖。

三舅似乎是被打醒了，也不說話，嘿嘿的笑。

別人只當(dāng)是三舅瘋了，我卻背后一涼。當(dāng)年在后山的六虎洞里經(jīng)歷的那一切如同走馬觀花般的浮現(xiàn)在我眼前。

醫(yī)生說我沒什么大事，就是擋風(fēng)玻璃撞破，玻璃碴子飛濺，劃破了耳朵，下午就可以回家了。

大家忙前忙后的租了個車子，把我?guī)Щ亓思遥夷X子里總回旋著三舅的那句話，三舅還是一副癡傻模樣，跟著我們回了我老家。

一眾親戚們吃了飯，等我閑下來想找三舅的時候，已經(jīng)是晚上暮色四起，山里沒什么路燈，三舅一個人站在月光的那棵柳樹下鬼畫符。

我走過去，看到地上的那些東西，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。

那是一道道符，一道道以敕令為首，寫在地上的符。

行跡詭異的符咒在在月光下的陰影溝壑中愈發(fā)詭異。

我問三舅：“三舅，你在做什么？”

他卻忽然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破舊的人偶娃娃，那娃娃齜牙咧嘴，身上被小刀劃損，上面寫著的，赫然是何小東的生辰八字。

這個娃娃是我當(dāng)年受不了他欺負(fù)，偷偷做來詛咒他的，后來也是因為這個人偶娃娃，何小東和我動起了手。

這個娃娃明明當(dāng)年就丟了，現(xiàn)在怎么會在三舅手里？

三舅的下一句話，更讓我心沉到了谷底：“大侄子，陰債不還，是要抵命的。”

我吞了吞唾沫，不是我不愿意還陰債，而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，當(dāng)年我在六虎洞里許下的，不是別的，是我未來妻子的命！

作為一個人，我不愿意為了還陰債而結(jié)婚，這不是害人家姑娘嗎？

我換了一個角度想，或許三舅只是一時間胡言亂語呢？

“三舅，你這東西是在哪里找到的？”

三舅二話不說的要拉著我走，他的力氣大的出奇，我被拉出了大門，他走的那個方向，正是后山六虎洞的方向！

我嘆了口氣：“三舅，你根本就沒瘋。”

三舅愣住，他年幼的時候家里窮的揭不開鍋，給他扔到了隔壁村的王瘸子家當(dāng)繼子，王瘸子當(dāng)了一輩子的算命先生，就教了他一身本領(lǐng)。

王瘸子告誡三舅，他的門訓(xùn)是三不占，不仁不義不占，刨根究底不占，攪亂因果不占。

三舅這個人命帶華蓋，六親緣淺，又不怎么合群，又因為年輕，來找他看風(fēng)水算卦象的人就少。

大舅有個病秧子閨女，從出生起就大病小病不斷，三舅起卦發(fā)現(xiàn)是個短命的鬼嬰轉(zhuǎn)世，這輩子也是個活不長的。

大舅要聽天由命，把小孩忍在后山凍死。三舅看著小嬰兒那粉雕玉琢的小臉，怎么忍心不救？他把小孩抱了回去，過繼給了自己當(dāng)女兒。

鬼嬰未成人前作惡，投胎轉(zhuǎn)世后也惡性難改，我的這個表姐從小就對生命漠視，三舅養(yǎng)的狗總見了她就狂吠，一次三舅不在家，她竟然提了菜刀，一下子就砍掉了狗頭！

狗頭咕嚕咕嚕滾到白菜地里，狗被脖子上淌出來的血染的整個身子都成了紅色。

表姐還蹲在一旁玩泥巴。

諸如此類的事情發(fā)生了很多，過年時炮仗點別人的房子、眼睜睜的看著鄰村的小孩溺水而亡也不呼救、甚至讀書時給同學(xué)推下樓梯！

三舅沒了辦法，花了錢、做了法、求了人，又因為表姐年紀(jì)小，事情不了了之。

但為了表姐的事情，三舅幾乎是把王瘸子定下的三不占的門規(guī)，都違背了個遍。

后來表姐還是死了，一天半夜悄悄起夜跑了出去，等眾人找到，已經(jīng)凍死在后山的雪地里了。

三舅算是知道了，本該凍死的人，就算他機關(guān)算盡，后來也改變不了凍死的結(jié)局。

他后來再也沒有算過卦，但凡人見了他，都說他如今似乎是有點癡了，整日里種兩畝地，一年四季的靠著親戚家救濟(jì)過活。

我總覺得，三舅根本就沒瘋，而是在隱瞞著什么。

我看著三舅微微慌張的眼神，繼續(xù)問他：“三舅，你是不是知道六虎洞的事？還有——表姐那年凍死的地方，在哪？”

三舅打哈哈：“六虎洞！我知道！里頭有五只老虎，分別是小金、小木、小——”

我顧不得聽他胡言亂語，逼問他：“表姐凍死的地方到底在哪，在六虎洞是不是？”

三舅一雙灰白色的眸子瞪得大大的，渾濁的眼里有淚光。

他嘆了口氣：“對?！?/p>

六虎洞，又是六虎洞。

六虎洞里到底藏著什么秘密！我忽然想起來，那年我要帶著家人舉家搬遷到上城去，已經(jīng)看了一棟帶花園的中式別墅，他們卻告訴我，寒冬臘月之際，三舅走丟了。

他丟了整整三天，最后是在后山的洞穴附近找到的。

其實六虎洞不叫六虎洞，在我們方言里叫垚神溝。那里地勢險要，有一條常年蜿蜒不絕，緩緩流出的溫泉水常年不凍。

“可是不對啊，那里有溫泉泉眼，水都不凍，怎么會一晚上凍死人呢？”

我當(dāng)年躲在洞穴里，其實也是這個原因，因為有溫泉，我想著再怎么冷，也不會丟掉小命。

三舅似乎是陷入什么了沉重的回憶里：“你表姐當(dāng)時就直愣愣的跪在洞口，一雙手張開好像是抱著什么似的，人已經(jīng)沒了氣，但面色紅潤，像是沒事人一樣?！?/p>

“怎么會這樣？”

其實我這么多年，除了那次半夢半醒間在六虎洞的那次神奇經(jīng)歷，也沒有見過什么其他的詭異事件。表姐死的早，一來是年紀(jì)原因，二來是三舅也窮，所以葬禮辦的十分簡陋，這事情也一直沒有傳揚出來。

三舅那雙眼睛落在我后背的那棵柳樹上，道：“她也欠了陰債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