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昭擲地有聲，卻始終未曾抬眼。

他不知皇后的眼神逐漸緩和，更不知皇后已然明白，為何江沅非陸昭不嫁。

或許，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時候。

“過兩日，本宮有一遠(yuǎn)房親戚進(jìn)京，本宮有意與你二人說媒。至于坊間閑話是否傷人，本宮瞧沅兒甘之如飴，你們便自己受著吧?！?/p>

話音落下，皇后起身，拂袖而去。

江沅抬起頭，不顧被冷汗浸濕的后背，扯出笑容看向陸昭道：“成了！”

本想給陸昭隨便安排個遠(yuǎn)方表親、結(jié)拜兄弟的身份，可皇后到底是疼自己，給陸昭了一個更加說得過去的身份。

陸昭不自覺地彎唇，明明是自己一步登天，她怎么瞧著比自己還要興奮。

江沅拉著陸昭起身，胸中仍在為陸昭方才的話倍感激蕩。

陸昭還是他，他既不負(fù)蒼生，自己絕不負(fù)他。

“方才娘娘只是嚇唬你，放心，她不會......”

“我是認(rèn)真的?！标懻淹咨铄?，仿佛下定了注意：“無論是為了翁主，還是為了百姓，我都情愿長守邊疆?！?/p>

......

差人重新梳妝后，江沅帶陸昭去了京城中自己的私宅，飲梧堂。

這個宅子是母親留下的，自己幼時曾在這里住過一段時間。

事發(fā)突然，江沅雖打發(fā)了春桃提前來收拾，但兩人回來的時候，院子里面仍舊是一片狼藉。

春桃擼起袖子指揮他們打掃，幾個下人來回奔忙，鬧得雞飛狗跳。

江沅有些不好意思地開了口：“許久沒有回來住過，難免亂了一些，今天晚上理出間房總是沒問題的，你別介意?！?/p>

“無妨，比我過去住得地方好太多?！?/p>

江沅頷首，隨口問道：“你過去住在什么地方？”

“破廟，橋下，能安生睡一晚的地方，都是我的落腳地?！?/p>

陸昭說得坦然，并不遮掩自己狼狽的過去。

可他不在乎，江沅卻自覺說錯了話，輕咳一聲轉(zhuǎn)移話題：“我就這么嫁了你，隋小姐那邊，我是否應(yīng)該去支會一聲？”

“若是我出面去要人，她總不會為難我。”

陸昭畢竟還在隋垂容的手下干事，就這般換了東家，怕會招惹麻煩。

誰知陸昭卻搖頭拒絕道：“不必了，她不是不講理的人，何況本就是我的事情，怎能勞煩翁主出面?！?/p>

“同我這么客氣，到時旁人一看就知道咱們是假夫妻?！?/p>

江沅嘀咕一句，又覺得日子還長，有得是時間從長計議。

“算了，今日你就好好在這里休整一下，我要回府一趟，出嫁這么大的事情，還需要我母親首肯才行?！?/p>

她心里有些發(fā)虛，今日逼著皇后不得不應(yīng)下，其實也是知道母親絕不可能同意，所以趁著她不在，先斬后奏，回去后八成還有的受呢。

“我同你一起？”

陸昭悶聲開口，萬一長公主不似皇后那般好說話。

又覺得自己昏頭，他一個泥菩薩怎么還擔(dān)心起江沅了？

江沅卻隨便擺擺手，帶著春桃往外走：“我自己同她說清楚，明日來接你?！?/p>

江沅腳步輕盈，走得很快，幾乎轉(zhuǎn)眼就消失在陸昭的視野中。

他心猿意馬地收回視線，宅子中的人忙忙碌碌，陸昭不自覺地走近了最里面的屋子。

院子里面從前種過許多花草，即便已經(jīng)許多年沒人打理，仍舊有幾支花倔強(qiáng)地爬到墻上，兀自盛開。

“陸公子?！?/p>

身后有人喚陸昭，他許久未聽過這種稱呼，怔了怔才反應(yīng)過來，轉(zhuǎn)頭見幾個家丁打扮的人，手中捧著衣物與生活用品。

“這些翁主吩咐給您準(zhǔn)備的，還要您挑一間屋子先打掃出來?！?/p>

她竟還細(xì)心地想著這些？

原來不是將自己一個人丟在這里。

陸昭若有所思地掩了下唇角，抬手指道：“就這間。”

家丁手頭利落，三兩下就將屋子收拾了出來，陸昭沒讓其他人動屋里的擺設(shè)。

剛松下神坐在桌邊，一抬眼，與桌子上擺著的木兔子對上眼神。

這兔子已經(jīng)有些年歲了，木頭的邊緣進(jìn)了水，顏色逐漸改變，底部甚至還長出了斑駁的霉菌。

給小孩子玩的東西，大概也不是多用心做的。

自己小時候似乎也有個差不多的，被他不知道塞進(jìn)哪個犄角旮旯里面了。

陸昭隨手拿起兔子擺件，指腹卻覺得有些異樣，將其翻轉(zhuǎn)后，才發(fā)現(xiàn)兔子的背部，歪歪扭扭地刻著一個名字。

“江，沅?！?/p>

陸昭念出玩具上的名字，一愣。

啊，自己竟然住進(jìn)了她幼時的房間。

家丁都是江沅新找的，未必清楚此事。

如今整個宅子，唯有自己發(fā)覺了江沅的秘密。

陸昭突然覺得這兔子可愛的很，他小心將兔子放回原處，不自覺地輕笑一聲。

喜歡這些小玩意？那日后自己閑著沒事，或許可以給她雕上一套擺在梳妝盒前，她日日梳妝時都會想起自己。

但想自己做什么？

陸昭抓了抓頭發(fā)，郁悶地去隔間泡澡。

今日折騰了一天，陸昭猶豫了下，沒去床上，只躺在屋內(nèi)的軟塌，一雙長腿委屈地搭在扶手上，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今日的事情。

于他而言，今日發(fā)生種種，都像是蜉蝣一夢。

也許醒來后仍舊是一地狼籍，又或許更糟。

一抹亦喜亦嗔身影掠過眼底，陸昭胸中悶悶。

那又如何？

即便今日是夢，明日迎來的是杯毒酒，他也想要好好嘗一嘗再去閻王殿前報名。

......

“砰——”

琉璃杯子砸在地面，發(fā)出一聲脆響，碎片四分五裂地濺起，而后是隋垂容因震驚而微微抽動的臉。

她打量著一身玄衣錦帶風(fēng)度翩翩的陸昭，這一大清早，真是好大一個驚喜。

“陸昭，你這身衣服......？”

“翁主給的。”陸昭微微錯開眼神，耳尖發(fā)紅：“她眼光是好?！?/p>

這是在夸誰？

隋垂容哈了一聲，平生頭一次覺得自己小看了陸昭。

“陸昭，你究竟給沁成翁主灌了什么迷魂湯，要她非你不嫁？”隋垂容納罕。

“我不知道。”

陸昭坦誠地?fù)u頭，反倒謙虛坦誠地不恥下問：“是她選了我，而非我選了她，我倒還想要請教你......我的容貌當(dāng)真出色嗎？”

隋垂容：“...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