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授五年，仲冬，晦日。

大雪紛飛，天地皆白，靖疏月冒著風(fēng)雪匆匆進(jìn)了城，她是并州城最好的鏢師，一連五載由她押鏢從無意外。

可前不久這趟鏢，卻在押送途中被人偷走，打破了她無敗績的傳說。

靖疏月從華州一路追查，終于在長安——她心心念念卻回不到的故土，追蹤到了偷取鏢物的賊人。

那人對長安的街巷格外熟悉，自打進(jìn)城后，一直往曲里拐彎的小巷中鉆，如果不是靖疏月生在長安，自幼在街頭巷尾亂晃，就被那賊人甩掉了。

兩人你追我趕，終于在一處巷尾將人堵住。

“小賊，把我鏢物還我，姑奶奶我便饒你一命?！?/p>

那賊人既不回應(yīng)，也不上前與靖疏月廝打，只是眼睛一直緊盯著靖疏月身后。

就在靖疏月覺得有些怪異時，身后忽然一陣勁風(fēng)襲過，她側(cè)身閃過，寒芒堪堪從她脖頸處掠過。

她身后有數(shù)十個手持刀劍的男子，她被人反包圍了！

“他爺爺?shù)??！?/p>

靖疏月罵了一聲，抬手將背后背著的長刀抽了出來，既來敵那便戰(zhàn)！

她毫不猶豫沖向離她最近之人，招式極快，電光火石間便取了來人性命。

圍攻之人沒想到眼前這個女子武功如此強(qiáng)悍，看到同伴被殺，瞬間齊齊殺來。

靖疏月大喝一聲，腳下扎穩(wěn)，長刀掄圓，任來人從何方向攻來，都被她重重地砍倒在地，一力降十會。瞬間數(shù)人倒地，地上厚厚的積雪被染出一片片胭脂色。

原本圍著她十幾人，此時只有三個尚能立在她面前，而她一步未動，仿佛松柏挺拔。

靖疏月松了松握著刀柄的手，正打算重新?lián)]殺過去時，眼前的人突然沖她揚(yáng)了一把，不知名的白色粉末伴著雪花向她臉上撲來。

靖疏月急忙閉氣，抬手用衣袖捂住口鼻，隨即身后一道破空之聲響起，靖疏月急忙閃身，躲過了沖著心口的箭矢。

誰料下一刻，另一支箭矢帶著罡氣迎面向她襲來，她來不及躲閃，整支箭貫穿她的肩頭，強(qiáng)大的慣性令她差點朝前摔在地上，還好她及時用刀穩(wěn)住身形。

不等她喘口氣，眼前一道寒光閃過，有人趁機(jī)上前，長刀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，朝著她的脖頸揮來。

近在咫尺！

靖疏月剛用長刀穩(wěn)住身形，想舉刀抵擋已來不及。情急之下，她拔出自己右肩的箭矢，反手捅進(jìn)面前人的胸膛，動作行云流水，那人還沒來得及反應(yīng)，便睜眼倒了下去。

靖疏月看都沒看地上的人，她一邊喘著粗氣，一邊顫抖著封穴止血。

她踉蹌地直起身子，對著剩下兩個人撂下狠話：“你們倆一起來！”

那偷了鏢物的賊人和同伴已經(jīng)對靖疏月這個女人有了懼意，但看著這架勢，今日也只能不死不休了。

二人同時點頭，算是給對方打氣，靖疏月盯著二人的動作，剛準(zhǔn)備抬手，忽然感覺眼前發(fā)虛，原地踉蹌了幾步，一口鮮血噴了出來。

箭上有毒。

可就在此時，那賊人已到了近前。

兩人同時揮劍朝她劈來，靖疏月尚未恢復(fù)清明，憑本能閃身躲過致命一擊，胸口卻被刺了一劍，周身好不容易攢起的氣力頓時卸掉。

終究是雙拳難敵四手，她眼前一黑徹底朝后倒去，徹骨的冷意和寒意席卷全身，她心有不甘，靠著最后的氣力睜開眼，看著賊人離去的背影。

就這么被人殺了？好不甘心！

她意識逐漸開始模糊，迷迷糊糊間，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，穿著一襲黑色大氅臉色陰鷙地往她這邊走來。

黑無常竟然和他長得一模一樣？

也好，這樣就當(dāng)是他接我回家了......

靖疏月艱難地將頭偏到另外的方向，雖然隔著圍墻什么都看不到，可她仍固執(zhí)地望向長安城的東邊，透過重重圍墻院落，看向她曾經(jīng)的家。

阿爹阿娘，還是沒能幫你們洗刷冤屈，對不住......

雪還在下，紛紛揚(yáng)揚(yáng)地落在靖疏月身上，藏藍(lán)色的衣裳上落下點點白梅，鮮血慢慢淌在地上，將身前的白雪染紅。

苻云度蹙著眉，目光冷郁地盯著那處血泊，周身散發(fā)著寒意。

“王爺?！?/p>

臉上有一道刀疤的壯漢粗著嗓子湊上前，“這兩個人......”他沒說完，只是指著剛剛刺傷靖疏月后逃跑的兩人，此時他們二人已經(jīng)被王府的護(hù)衛(wèi)按住，只等苻云度發(fā)落。

“帶回去關(guān)起來?！避拊贫日Z氣平平道。

“是！”

刀疤男當(dāng)即應(yīng)道，話說完，他又抬眸看了眼倒在雪地的靖疏月，試探問道：“她也關(guān)起來？”

“帶回客房，其他人關(guān)起來?！?/p>

苻云度語氣中透著煩躁。說完，見刀疤男沒有動作，眼風(fēng)一掃，冷聲道：“用我教你怎么做？”

這些年，苻云度威壓越發(fā)強(qiáng)勢，單一個眼神足以叫手下人心懷惴惴，刀疤男不敢再猶豫，回頭給手下人打了個眼色，示意將那兩人壓下去。

他自己則邁過橫七豎八的尸體，走到靖疏月身前，彎下腰，打算將人抬起來。

只是......

他看著靖疏月的臉，伸出的手又收了回來，轉(zhuǎn)頭看向苻云度，再度向他確認(rèn)：“王爺......”真的要我把這位抱回去嗎？這位當(dāng)年可是您心尖上的人......

他還沒來得及說后面的話，面前一道勁風(fēng)掠過，苻云度已經(jīng)陰沉著臉到了他身側(cè)，彎腰將靖疏月抱在懷中，動作一氣呵成。

刀疤男默默地往后旁邊挪了挪，給苻云度讓開位置。

“把尸體都處理了，再有活口一個不留。”

“是！”

王府客房，苻云度背著手站在門口，廊下掛著的燈籠隨風(fēng)搖曳著，冷戾的眉眼藏在燭火的忽明忽暗下。

“王爺?！?/p>

聞聲，苻云度轉(zhuǎn)過身，看向說話之人。

老府醫(yī)將手中的藥方遞了過去，語速急促道：“按照此方，將藥迅速煎出，服下解毒?！?/p>

苻云度掃了眼藥方，將方子遞給身邊的護(hù)衛(wèi)，后者立刻連走帶跑往外走去。

“她傷勢如何？”

“傷口過深，出血過大，近期只能臥床修養(yǎng)。若想恢復(fù)成先前的狀態(tài)，估計要一年半載之后了。另外男女有別，請王爺尋個女子幫忙包扎上藥。”老府醫(yī)緩緩道。

苻云度皺眉，轉(zhuǎn)頭問道：“孫媽媽呢？”

孫媽媽是苻云度的乳娘，苻云度最信任的人之一。苻云度回府前早早派人回來傳信，讓府醫(yī)和孫媽媽候在客院。

如今卻遲遲不見孫媽媽的人影。

被問到的人也不清楚情況，正囁嚅著想說自己過去瞧瞧時，突然聽到急匆匆的腳步聲?；剡^頭只見一個身形微胖，穿著織錦團(tuán)花襖的婦人兩腳生風(fēng)，一路疾行穿過游廊，到了近前。

“殿下?！睂O媽媽喘著粗氣，抬手擦了擦額前的汗珠，解釋道，“今日老奴生辰，略貪杯了些，還請殿下......”

苻云度抬手打斷她的話，“她受傷了，勞煩孫媽媽幫忙包扎。”

“?。俊睂O媽媽茫然地看著苻云度，這沒頭沒腦的一個“她”是何人？

“哎呀，孫媽媽?！币慌缘睦细t(yī)瞧著苻云度越發(fā)陰沉的臉，忍不住開口催促，“你快些進(jìn)去吧！進(jìn)去就知道了！”

孫媽媽抬眼去瞧苻云度的臉色，見對方?jīng)]有阻攔之意，將信將疑地往里間走去。

見她走進(jìn)去，苻云度再次轉(zhuǎn)過身，外面又開始落雪，冷冽的寒風(fēng)裹挾著雪花，刮在臉上如薄刃劃過，生疼生疼的，一如五年前那夜。

“王爺，此番是要治標(biāo)還是治本？”老府醫(yī)小心上前，問道。

苻云度沒回頭，“此話何意？”

老府醫(yī)揣度著苻云度的心思，斟酌道：“若是治標(biāo)，今日傷勢已有所控制，但從脈象看，靖姑娘外虛內(nèi)虧，損耗尤甚，若是想治本......”老府醫(yī)頓了頓，“沉疴已久，已是積重難返，就算全力以赴，最多保十年無虞?！?/p>

苻云度沒應(yīng)聲，眸色晦暗。屋內(nèi)安靜下來，屋外風(fēng)雪越發(fā)大了，呼嘯怒號著。

府醫(yī)站在苻云度身側(cè)，悄悄打量著苻云度的臉色，勸說道：“雖說靖家十惡不赦，可靖姑娘無辜。若非當(dāng)年她冒死回來送信，咱們王爺也不能那么快被平反。靖姑娘的身體耗不了多久了，不如看在往日的情分上，高抬貴手，放她一馬。讓她安穩(wěn)度過最后的日子。”

廊下的燭火一跳，終究沒抵得過風(fēng)雪，滅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