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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
京城長街上。
蘇云舒五步一跪,十步一叩首,用了足足兩個時辰才回到蘇府門前。
她雙腿早已痛到麻木,膝蓋腫脹如饅頭,額頭也早被撞破,流了滿面的猩紅。
分明距離蘇府只有一步之遙,可在高高臺階下,蘇云舒雙腿卻顫得不聽使喚,怎么也跪不下去。
一旁監(jiān)視的家仆冷眼旁觀,低聲警告道。
“大公子吩咐過了,你若想回府,必須得十里長街五步一跪十步一拜。”
“跪著進(jìn)門,你還能做蘇家小姐,若想站著,你這輩子都還是掖庭的奴婢。”
“該怎么選,你自己心里清楚?!?/p>
蘇云舒慘白的小臉早已失了血色。
試問哪家的小姐,會被家人送去宮中掖庭洗三年恭桶。
想回家還要當(dāng)街叩拜?
可蘇云舒咬牙硬撐,還是結(jié)結(jié)實實跪了下去。
已經(jīng)丟了兩個時辰的人,也不在乎這一刻了。
直到蘇云舒跪在蘇府門前,這扇三年未見的大門,才終于為她敞開。
“罪奴蘇云舒回府,叩見老爺少爺小姐?!?/p>
蘇云舒跪在地上,謙恭虔誠得墜入塵埃。
可府中一派歡慶,并沒人聽見蘇云舒的聲音。
看見府中布置,蘇云舒才恍惚記起,今日似乎是鄭明薇的生辰。
因為三年前她被逐出府那日,也是鄭明薇的生辰。
沒人開口,蘇云舒不敢起身,拖著一雙酸痛麻木的膝蓋,跪著挪到了正廳前。
她謹(jǐn)慎抬眼,看著笑靨如花的鄭明薇,正抓著男人的衣袖嗔笑撒嬌。
“瑾聲哥哥耍賴,說好了今日生辰,你要帶我去郊外騎馬的,怎么說話不算數(shù)?”
她對面的男人眼底笑意溫柔得能擰出水一般,在鄭明薇鼻尖輕輕一刮。
“改日再去也不遲,你的生辰還是要在家中過才好?!?/p>
傅瑾聲溫柔清潤的聲音,撞進(jìn)蘇云舒心中,如一口巨鐘在她腦中轟然作響。
可蘇云舒不敢抬頭。
早在三年前被送入掖庭時,傅瑾聲便不是她自幼定下婚約的未婚夫了。
“回來了?”
傅瑾聲睨眼瞥見廳前端正跪著的蘇云舒,原本溫柔的聲音瞬間冷了下來,眼底也帶著一抹嫌棄。
聽聞這三年,蘇云舒在掖庭做著最下等骯臟的活計——洗恭桶。
她的臉一如從前嬌艷動人,只是如今添了幾分卑微謹(jǐn)慎。
可傅瑾聲臉上的嫌棄依舊掩不住。
哪怕隔著老遠(yuǎn),似乎也能聞見蘇云舒那一身被恭桶染上的臭味。
鄭明薇這才瞧見蘇云舒,剛想上前,又猶豫著停下步子。
“勞煩姐姐多跪一陣吧,這是哥哥下的令,我若擅作主張讓你起來,被哥哥知道怕是要罰你跪得更久了。”
蘇云舒唇側(cè)微翹,心中忍不住冷嗤。
她的哥哥,如今倒成了鄭明薇的哥哥。
可蘇云舒臉上依舊恭敬,“謝小姐掛心,奴婢還受的住,跪著就行?!?/p>
鄭明薇沒再多言,挎上傅瑾聲的手臂,廳中笑語不斷,唯有蘇云舒跪在烈日下,眼前陣陣發(fā)黑。
如今爹和哥哥都不在家。
等會他們回來,蘇云舒甚至不知該如何面對。
也不知......什么時候才能見到娘。
鄭明薇沒來蘇家時,她分明也是被爹娘哥哥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。
琴棋書畫女工精絕,世人都稱禮部侍郎家中養(yǎng)了個好女兒,今后怕是要被提親的男子踏破門檻。
可一朝入宮為奴,她這一身技藝,便成了眾人眼中釘。
宮女們爭相來看熱鬧,看那個京中盛贊的蘇家二姑娘是如何為她們這些奴才洗恭桶的。
她那雙執(zhí)筆的手,在冬日洗恭桶洗得凍瘡遍布。
她飽讀詩書養(yǎng)出的一身傲骨,在宮中貴人的磋磨下,早就軟得沒了傲性,便是個有些實權(quán)的太監(jiān)也受的住她一跪。
畢竟,她的親哥哥使了不少錢財,專門囑托這些人好好“招待”她。
不知在廳中跪了多久,蘇云舒頭昏腦脹幾近昏厥時,蘇戰(zhàn)深回來了。
蘇云舒回頭,看著哥哥那張早已陌生的面孔,眸光顫了一瞬。
三年不見,蘇戰(zhàn)深已由當(dāng)年的小小統(tǒng)領(lǐng),成了如今京中盛譽的少年將軍。
意氣風(fēng)發(fā)的小將軍一身紅衣,鮮衣怒馬乍人視線。
可只一瞬,蘇云舒又迅速俯身磕頭。
“奴婢見過小將軍?!?/p>
蘇戰(zhàn)深“嗯”了一聲,旋即冷聲問道。
“跪著回來的?”
蘇云舒的心似是被一只大手牢牢擰住,痛得幾近窒息。
從前整日讓自己騎在她脖頸上的哥哥,如今三年未見,一句關(guān)心的話也沒有。
蘇戰(zhàn)深最關(guān)心的,居然是自己是否聽他命令,跪著回來?
“是,奴婢謹(jǐn)遵公子命令,五步一跪十步一拜,不曾懈怠。”
蘇戰(zhàn)深這才滿意了些,“既已入宮為奴三年,可否想清你犯下的過錯?”
蘇云舒違心應(yīng)和,“奴婢知錯,當(dāng)初奴婢不該失心嫉妒,毀壞小姐父親的遺物,奴婢罪該萬死。”
對面一聲冷呵輕笑,“算你這三年沒白受苦?!?/p>
“明薇的父親為救我而死,爹也下令明薇是蘇家小姐,你對她不敬,便是千刀萬剮的罪過?!?/p>
“既然你已知錯,今后就別再犯。”
蘇戰(zhàn)深施恩般的語氣,卻沒能讓蘇云舒有半點感激。
只是失手將玉佩磕了一角,便是為奴三年的罪過嗎?
何況,那塊玉根本就不是她摔的!
當(dāng)初令蘇戰(zhàn)深一戰(zhàn)成名的那場仗中,鄭明薇的父親作為陣前先鋒,為掩護(hù)蘇戰(zhàn)深而亡。
戰(zhàn)后,蘇戰(zhàn)深便將鄭明薇帶回家中,發(fā)誓要護(hù)她一生。
蘇戰(zhàn)深是家中獨子,鄭明薇的父親為救他而死,連帶著她親爹也將鄭明薇視為恩人,捧在掌心。
為了旁人的女兒,他們將自己的親骨肉磋磨得不人不鬼。
“起來吧。”
蘇戰(zhàn)深一聲令下,蘇云舒謝了恩,可卻沒能起身。
她的膝蓋,痛得不聽使喚了。
鄭明薇歡天喜地奔過來想攙扶,“姐姐快起來,如今你苦盡甘來,我們終于可以一家團(tuán)聚了!”
可沒等鄭明薇碰到蘇云舒,她臉色一變,回頭掩著嘴嘔了一聲,淚水都嗆了出來。
“對不起,我不是有意的,只是姐姐的身上......好像有些味道?!?/p>
蘇戰(zhàn)深眉心一蹙,迅速扯著鄭明薇閃開,避如蛇蝎般躲著蘇云舒。
“她在宮中洗了三年恭桶,身上自然有味道,今后你離她遠(yuǎn)一些,免得臟了你鼻子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