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過蔣瓛沒多說什么，把李慎關(guān)起來之后，就準(zhǔn)備離開。

“等等——”

蔣瓛嘴角勾動，露出一絲冷笑。

總算等來了求饒，這廝裝得夠久的啊，都破記錄了。

“這位官爺，你準(zhǔn)備什么時候殺我？”

“什么？”

蔣瓛身體一震，轉(zhuǎn)過頭來，手中燭火恰好能照亮半張臉。

雷打不動的錦衣衛(wèi)，竟然露出震驚神色！

“李慎，你當(dāng)真不怕死嗎？”

“來了這地方，死是最簡單的事?！?/p>

“像你這樣的小書生，細(xì)皮嫩肉，要是上了刑臺…不知還剩多少好皮？”

蔣瓛還試圖搬出恐嚇的口吻，想讓李慎屈服，誰知對方根本不接招，聽到了也跟沒聽到似的。

聽著那些令人發(fā)指的酷刑，李慎除了有點(diǎn)怕疼之外，沒有太多情緒。

“人生自古誰無死，留取丹心照汗青?！?/p>

“我只關(guān)心閣下的刀快不快，可別砍中硬骨頭，浪費(fèi)一把好刀?！?/p>

李慎這樣灑脫，讓蔣瓛一口老血悶著。

他默默的注視著李慎，目透黑夜。

許久過后，蔣瓛也不得不承認(rèn)：李慎此言發(fā)自肺腑啊。

本來就被皇太孫所言影響的蔣瓛，眼神之中涌現(xiàn)敬重，然后迅速離開。

…

“李慎說話有條理，意識很清晰，不像瘋子啊。”

身為錦衣衛(wèi)第一把交椅，蔣瓛最擅長一眼定乾坤。

此人絕不是裝瘋。

胸襟談吐異于常人，遠(yuǎn)不是空有一張嘴的草包書生能比擬的。

蔣瓛加快腳步，趕忙前往皇宮復(fù)命。

到了內(nèi)室，蔣瓛像復(fù)讀機(jī)重復(fù)了一遍。

卻沒發(fā)現(xiàn)朱元璋臉色越來越不對勁。

本就心力憔悴的他，搖搖欲墜，一頭往后倒去。

幸虧圣孫朱允炆眼疾手快，扶住了老朱。

“陛下當(dāng)心吶！”

蔣瓛心急如焚，卻被朱元璋示意退下，仿佛有什么要緊事沒說。

“咱沒記錯的話，這小子才十八歲，對不對吧？”

“對，對著呢。”

“李慎這小子靠一己之力考到會試，說話又正常，怕不是突然失心瘋？”

“沒有，應(yīng)該沒有?！?/p>

“你親耳聽到，李慎求死，還要求刀磨快點(diǎn)，讓朕別浪費(fèi)時間。

可對？”

“確切無誤啊！”

見自己沒有理解錯，朱元璋的臉肉眼可見地紅溫了。

“年紀(jì)輕輕既然懂得事理，那他就是裝瘋賣傻！”

“還敢質(zhì)疑繡春刀夠不夠鋒利，這么有求知欲是吧，那就讓他全家都來驗(yàn)證。”

老朱頃刻大怒，旁人都從眼中看到怒火。

此時，朱允炆是大氣都不敢喘，生怕被牽連。

這傻書生，到底吃了啥槍藥？

虧得他還覺得李慎是一把好刀，沒想到是個瘋子，騷操作一個接一個。

陛下讓錦衣衛(wèi)指揮使親自出馬，一來想看看傳言是否真實(shí)。

二來，估計(jì)也是想到了李慎能替自己背黑鍋，給他一條生路。

誰知這廝不知死活，竟然滿心求死！

很顯然，年輕人把握不住機(jī)會。

朱允炆心里長嘆一聲，李慎死不死無所謂，只是再找這么一個不怕死，敢說宗室藩王是禍根的人，可不找啊。

“好好好，那便誅九族，滿足李慎的心愿?！?/p>

說著，朱元璋便要親自寫旨意，并命令身邊人取紙筆來。

“皇爺爺，給您紙筆。”

老朱抬頭，對上孫兒的眼神，看對方低沉著頭，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小家伙緊咬牙關(guān)，眼皮低垂著，像往常一樣聽話。

朱元璋驀然頜首，似乎從圣孫身上看到朱標(biāo)的痕跡，滿腔怒意消失大半，不禁開始遐想：“將來允炆上位，不可毫無經(jīng)驗(yàn)，正好歷練歷練?！?/p>

“乖孫你說，是喜歡砍頭示眾，還是誅殺九族？”

朱允炆猛地抬頭，被皇爺爺?shù)脑掦@喜了一下，這是要讓自己掌握生殺大權(quán)了？

心中的想法都開始沸騰了，但還沒被沖昏頭腦，連忙說道：”不成，兒臣不敢越權(quán)，李慎一案全憑皇爺爺處置?！?/p>

”唉，放心大膽地說，你想怎么處置李慎？”

剛才只是推脫的朱允炆，在免死金牌的默許下，頭腦飛速運(yùn)轉(zhuǎn)。

窗外鹽粒大小的雪花不斷砸落，發(fā)出劈里啪啦的節(jié)奏聲。

圣孫朱允炆表面平靜，內(nèi)心思緒卻在翻騰。，

救，還是不救？

救的話，勢必要惹怒皇爺爺，不救的話，失了這把好刀，著實(shí)可惜。

有李慎在，無論皇爺爺削不削藩，等他日后上位，無論他做什么，都能拿李慎來背鍋。

思緒落定！

“其實(shí)吧，李慎，并非必須要死。”

“是嗎？何以見得？”

“孫兒斗膽......”

朱允炆猶豫了一下：“孫兒斗膽以為......自古忠言逆耳......都利于行。”

蔣瓛旁聽幾句，幾乎要噴血。

感覺圣孫未免太過大膽，連對待這等亂臣賊子都施以仁政。

可朱允炆卻并不準(zhǔn)備停下。

他向前一步，舉手投足間漸顯帝王氣派。

”皇爺爺，如果只因?yàn)橐粋€人說了利國利民的話，就誅滅九族；

那滿朝文武會怎么想？天下萬民會怎么想？

孫兒認(rèn)為大明在您的治理下廣開先河，氣象遠(yuǎn)超先朝，應(yīng)該容得下熱血忠良，放得下固有成見！“

”李慎值得這么高的評價么？“

”值得?！?/p>

朱允炆舉起書信，想請朱元璋仔細(xì)端詳。

這可是一封絕命書啊！

一筆一劃歪歪扭扭，完全不像飽讀詩書之人寫出來的。

朱元璋不理解，皇太孫想表達(dá)什么，直到對方徐徐開口。

”皇爺爺您瞧，凡科考者，人人都想寫出一手漂亮字，可李慎呢？

不僅字跡歪歪扭扭，還這般放浪形骸之外，是為什么？“

孩子的話，讓朱元璋意外片刻。

自重開科考，每年赴京趕考者成百上千，各個都把字體練得或秀麗或剛勁。

反觀李慎，這一手狗爬字，還不如他老朱！

朱元璋恍然大悟：“你的意思是，李慎明知道此舉形同自戕，心中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，所以字也寫不好了？”

“正是！”

“孫兒斗膽猜測，應(yīng)該是李慎明知山有虎，偏向虎山行，心中本能地畏懼龍威，卻仍頂住壓力冒死進(jìn)諫。

這樣一份忠心義膽，是皇爺爺，不，是大明之幸?。　?/p>

朱元璋微微皺眉，心里確實(shí)一嘆。

自己這孫子什么性子，他有如何不知道。

說什么為國為民，都是虛的，只怕是為了他想施恩李慎，將其收服吧。

但此人性格乖張，極難馴服，像茅坑里的石頭。

又臭又硬，只怕朱允炆沒這個能力。

“忠心義膽？可是這家伙猖狂得很，你有何法子？”

語畢，朱允炆沉默而立，目眺前方真龍，似乎陷入死胡同里。

就在朱元璋感慨，稚子尚且年幼難堪大任時，皇太孫的聲音緩緩傳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