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甘泉宮卷:第6章
狩獵
眾人唱著軍歌下了山,約定好集合的地點,便四散開來。
韓城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跟弄玉獨處說話的機會,也不忙著打獵,只跟弄玉在馬上說話。
兩人說著話,韓城驅馬向前走,忽然瞧見前面有一個身影,韓城對弄玉笑道:“你先下馬,我讓你瞧瞧我的手段。”
弄玉不解,韓城已經(jīng)跳下馬,把弄玉抱了下來,臉上浮現(xiàn)出捉弄的神色:“今天小任油嘴滑舌地輕薄你,我要給他點兒教訓!”
說著又重新翻身上馬,從馬背上的箭筒里取出一支箭,瞄準了前面那個身影。弄玉嚇了一跳,急忙吩咐道:“玩笑歸玩笑,你可別傷了他,傷了兄弟和氣!”
“噓……”韓城比了個噤聲的手勢,弄玉只好安靜下來。
韓城騎在馬上,身體繃得筆挺,雙手將弓拉滿,一動不動地瞄準前方。弄玉看著他的身姿,忍不住緊張起來,瞧瞧屏住了呼吸,他的神態(tài)像極了狩獵的猛獸,正潛伏在草叢中等待著獵物逐漸進入自己的圈套,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,猛然發(fā)動進攻。
弄玉握緊雙拳,仰著頭,瞧著韓城,心一點一點收緊。
猛然間空氣中爆發(fā)出了一陣刺耳的叫聲,尖銳而凄厲,弄玉瞧見一道白光從韓城手上飛出,疾如閃電。
弄玉急忙追尋著那道白光看去,見白光正朝一支羽箭追去,兩支箭同時朝著一頭鹿射去。雖然羽箭距離獵物的距離更短,但白光去勢更猛,后發(fā)先至,竟然徑直越過羽箭率先射中獵物,它的勢頭未歇,徑直穿過獵物的身體,“砰!”的一聲釘在了獵物身后的一棵樹干上。
羽箭此時方射到鹿身上,那頭鹿摔倒在地。
這一系列變故來得太快,任立政轉過頭來看向他們時,臉上還掛著不明所以的驚慌。
等他看見韓城一臉得意的笑,這才明白前因后果,想要罵韓城搶走了他的獵物,可獵物又是韓城先射中的,打獵的規(guī)矩向來是先到先得,被搶走獵物只能承認是自己技不如人,丟人還來不及,更別說抱怨了。
他又急又氣,指著韓城罵道:“你這豎子真是無恥!”
韓城笑得得意,一雙眼睛都瞇了起來:“到底誰無恥,誰心里知道!這頭鹿一會兒會有人來取吧?你快把鹿身上的箭拔了,不然一會兒大伙兒可都知道你搶我獵物的事了!”
任立政憤憤地跳下馬,拔出鹿身上的箭,一折為二,摔到地上,不服氣地叫道:“我不服,咱們再重新比過!”
韓城笑道:“小任,別耍脾氣,這次我再也不搶你風頭了,你快去給自己打只野雞當晚餐吧!”
任立政不耐煩地說:“你啰嗦什么,到底比不比?”
韓城故意沉吟道:“我跟人家比箭向來都是要彩頭的!”
任立政應道:“我知道規(guī)矩!這次要什么彩頭?”
韓城眼中精光一閃,露出一抹得逞的神色,笑著一指任立政馬背上的箭筒,說道:“就賭你那支羽箭?!?/p>
任立政道:“我只要我的鹿!”
韓城問:“射什么?”
任立政朝頭頂一指道:“射天!”
韓城笑道:“你小子瘋了!當我是后羿呢?還射天!”
任立政道:“天上有什么咱們就射什么?!?/p>
韓城低頭對弄玉笑道:“今天的晚霞不錯,不如我給你射下一朵來玩玩?”
弄玉紅著臉瞪了他一眼,說道:“你少這副輕松的樣子,我的晚餐可都指望你了!要是丟了晚餐,你看我怎么整治你!”
韓城俯下身來,貼著弄玉的耳邊說:“不會輸?shù)?。我贏了,也是要你的彩頭的。”
弄玉看見他眼中的曖昧,連忙后退了幾步,臉更紅了,低聲呵斥道:“小任還在這里呢!你少不正經(jīng)!”
任立政催促道:“韓城,你磨磨唧唧做什么?到底比不比?”
韓城這才重新坐好,對任立政說:“我的弓十五石,你的只有十二石,算來是我占你便宜了。這次我讓你先射?!?/p>
任立政知道他說的是真的,韓城的弓力道大,速度比自己的箭快,如果他不讓著自己,只怕剛才射鹿的事又要重演,說完也不再推辭,專心致志地瞄準起來。
韓城瞬間也褪去了剛才的輕松,表情變得嚴肅凝重起來,仿佛剛才與任立政調侃,與弄玉調笑的人并不是他。
雨后的夕陽溫暖柔和,透過濃密的樹林照在三人身上,在身上撒下一塊塊金黃的光芒。微風拂動,隱隱傳來其他人的歡聲笑語,但他們之間卻靜得出奇,弄玉能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。
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道刺破空氣的呼嘯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靜謐,任立政率先發(fā)難,一箭朝著天空射了出去。那箭的去勢極快,弄玉還沒有反應過來,就聽見“啪!”的一聲輕響,隨后一只受驚的小鳥撲棱棱飛進樹叢中不見了。
任立政的臉色越來越難看。
韓城笑得狡黠,臉上卻裝作吃驚的樣子,問:“咦?原來還有飛鳥?。课抑坏捞焐铣四愕募僖矝]有飛物了呢!”
弄玉這才明白過來,原來任立政想射飛鳥,韓城卻計算好了兩人射出的箭速,在任立政射中飛鳥以前,把他的箭射了下來。射飛箭比飛鳥更難。
想來任立政也明白這個道理,他愿賭服輸,跳下馬來,掣出箭筒里的最后一支羽箭,遞給了韓城:“給你。”
韓城笑著接過來,“咔嚓!”一聲把箭從中間折斷,丟到地上,說:“你輕薄我們家小玉兒,我這是給你小懲薄戒,讓你晚上餓一頓,以后見了阿嫂就知道放尊重了!”
弄玉哭笑不得,沒想到任立政說了幾句調笑自己的話,讓韓城記到現(xiàn)在,這個男人醋意真是非凡。可一想到韓城對自己如此在乎,又忍不住心里暗自開心。
韓城把她拉上馬,兩人朝著叢林深處走去。直到看不見任立政,弄玉才問:“你這樣對他,會不會太折損他的顏面了?再說晚上餓著他總不好?!?/p>
韓城道:“我為何這么做,他心里清楚。以前他時常這樣,蘇家阿嫂,還有流素,幸而都是自己人,不與他計較。要是我再不給他改改這毛病,早晚得罪了人,他自己還不知道。說到晚餐,這么一頭鹿,你還真當咱們能吃得完?”
弄玉道:“雖說如此,但總覺得你今日太咄咄逼人了。明明就是你下套讓他鉆,一激怒他,他果然就進去了,你不厚道?!?/p>
韓城笑道:“我倒是想厚道,讓他在你跟前展現(xiàn)出翩翩風姿,你瞧上他了怎么辦?”
弄玉輕輕打了他一下,嗔道:“又胡說!你明知道我……”
韓城又笑道:“是,是,我知道?,F(xiàn)在小任的彩頭已經(jīng)給了,是不是該你了?”
弄玉垂下頭,訥訥地說:“我沒有羽箭。”
韓城笑道:“我不要羽箭。”
韓城伸手攬緊弄玉的腰,弄玉背靠在韓城懷里,只覺得他胸膛火熱,燙得自己熾熱難耐。她感覺到韓城撥開她肩上的頭發(fā),在她的后頸上印下了一吻,她忍不住顫抖了一下。韓城低聲笑起來。
正在此時,忽然聽見有女子說道:“韓校尉原來也到了!怎么不快過去?大伙兒現(xiàn)在就等你們了!”弄玉羞得垂下頭,不知道她和韓城剛才的舉動有沒有被趙臨月瞧見,多半她是看見了。
韓城跳下馬來,把弄玉也抱了下來,弄玉疑心剛才兩人的舉止被趙臨月看見了,羞得臉通紅,一句話也不說。
韓城倒是神情自若,問臨月道:“大家都齊了嗎?”
臨月笑道:“都齊了,也有射到的,也有沒射到的,左不過是些山雞野兔,只有韓校尉獵的一頭好鹿!今晚我可要討韓校尉的鹿肉了?!?/p>
韓城把弄玉推到趙臨月面前,笑道:“鹿雖然是我射的,但分肉卻不歸我管,你要是想吃,得先問她討才是!”
弄玉見他在趙臨月面前大方承認了兩人關系,知道他是在變相讓自己安心,心中感動,也不再害羞推辭,笑著接話道:“我一定給女公子留一塊上好的鹿肉!”
趙臨月臉色微變,隨即便笑吟吟地拉住弄玉的手,親熱地說:“其實少卿也獵了一頭獐子,只是他心善,并沒有取這獐子的性命,現(xiàn)在還活著呢,我?guī)闳タ?!?/p>
說著就拉住弄玉往林子里走,弄玉回頭看了一眼韓城,韓城笑道:“你去看吧,仔細腳下!這林子里蟲蛇多得很!”
弄玉答應了,便跟趙臨月去看李陵射的獐子。
兩人穿過這一片叢林,眼前豁然開闊,面前是一個碧綠色的湖泊,湖邊搭了一座茅草亭,想來是給垂釣的人遮陽避雨所用,只是現(xiàn)在那亭子里忙忙碌碌都是此次打獵隨行的侍從,他們正忙著處理韓城等人獵獲的野味,剝皮、清洗、燒烤,忙得熱火朝天。
趙臨月見了,將臉一扭,嗔道:“這血腥氣太濃了!”說著扯了弄玉快步走過。
兩人沒走多時,就見一棵樹上果然拴著一只獐子,它原本正低頭吃樹下的草,可聽見有動靜,它忽然驚恐起來,惶惶不安地看著兩人。
臨月湊過去,伸手輕輕摸了它一下,獐子受了驚,猛然后退了幾步,可它脖子上又套著繩索,掙脫不掉,在原地轉了幾圈,又回到了兩人身邊。
臨月笑道:“真有趣?!闭f完又去伸手摸,她一邊摸,一邊招呼弄玉:“你也摸摸看。”
弄玉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,那獐子嚇得顫抖了一下,不知怎地,她忽然想起剛才她在韓城懷里也是被韓城嚇得發(fā)抖,兩下對比,忍不住也笑了起來。
那獐子見兩人并沒有進一步傷害它的舉動,也逐漸不再害怕,任由兩人撫摸,又低下頭吃起草來。
臨月手上摸著獐子,眼睛卻看著弄玉,說:“李陵倒是很照顧你?!?/p>
弄玉心道,果然她把自己叫過來是有事要說,雖然不知道她是什么目的,但心中并不擔憂,坦然說道:“是,他是韓城的兄長,自然愿意照顧我?!?/p>
臨月又笑道:“我給你說一個事,就當閑話聽罷了。”
弄玉知道她說的自然不會是閑話,卻不動聲色地瞧著她,等她說下去。
就聽趙臨月說道:“前些日子,我和方婕妤在甘泉山上起了沖突,你可還記得?”弄玉自然記得,要不是韓城救了她,此時趙臨月也根本不會站在弄玉面前說話。
見弄玉點頭,趙臨月又問:“你可知道我為何沒有隨皇帝陛下的車駕一同前往,而是耽擱了幾日來到的嗎?”
弄玉皺眉:“我哪里知道這個?!?/p>
趙臨月臉上依然掛著笑,但那笑容此時在夕陽余暉的照耀下竟然透出了一絲陰森森的寒意,她緩緩說道:“因為我的兄長與李陵比劍,被刺傷了。李陵下手也狠,那劍離我兄長的心相距不盈一寸,險些救不回來!”
說著她眼中露出兇光,原本輕柔撫摸那頭安靜吃草的獐子的手猛然間發(fā)狠扯住了那獐子的耳朵,那頭獐子發(fā)出了凄厲的慘叫,在她手中拼命掙脫。
她說話的語氣變得尖銳起來:“你看見了嗎?李陵是一個心軟的人,他連一頭獐子都舍不得殺,卻對我的兄長下了毒手!你說,他們之間是有多大的仇恨!”
弄玉被這個消息嚇得臉色蒼白,在漢朝,從高祖劉邦攻破秦朝入關時,就跟百姓約法三章,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:“殺人者死。”這成為了后來大漢法律的基礎,殺了人,必須要償命,不管你是平民百姓,還是王侯公卿。
弄玉不信李陵會如此沖動魯莽,便說道:“倘若李陵真的刺傷了你兄長,那你為什么還要跟他親近?”她想起下雨的那天,趙臨月來找李陵,說要找李陵說話,那眼神和表情任誰看去都是飽含深情,倘若李陵真的刺傷了趙安國,她怎么還會用這種眼神看李陵,讓外人看不出一點兒破綻呢?
趙臨月嘲諷地看著她,終于放開了那頭慘叫的獐子,說道:“這種事情當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!我兄長丟不起這人,要瞞著;我還想嫁給李陵,自然也要瞞著!況且對他的恨,只有在就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才能露出來,這樣才有趣!你想不想看?”
弄玉心煩意亂,總覺得自己似乎遺漏掉了什么,猛然間意識到,趙臨月開門見山地拋出了李陵刺傷趙安國的事,弄玉關心則亂,自動默認了趙臨月是在說自己被趙安國綁架,李陵去找趙安國報仇的事。但是這件事,趙臨月到底知不知道呢?趙安國到底有沒有泄露自己的身份呢?目前她最關心的應該是這些事。
她快速梳理了一下兩人的對話,發(fā)現(xiàn)趙臨月似乎是不知道綁架的事,但她不敢大意,裝作毫不在意地說:“李陵待你不好,你兄長為你出氣也是應該的。只是比劍就太傷和氣了,以后畢竟都是一家人,何苦現(xiàn)在反目呢?”
趙臨月冷笑道:“你把自己撇得的倒是干凈!要不是因為你,我怎么會被李家老太婆趕出李府!為了嫁給李陵,我連太子的正妃都瞧不上眼,誰知道在李家,倒不被當人看!你一進李府,天上還下著那么大的雨呢,就把我趕出來!我哥哥去找李陵理論,卻被李陵重傷,這筆賬,我們浞野侯府不會罷休!”
趙臨月果然不知道綁架的事,弄玉松了一口氣。可隨即想到自己把趙安國險些侮辱自己的委屈都忍下來了,就是不想讓李陵與浞野侯府為敵,可如今李陵居然刺傷了趙安國,他不應該是這樣一個行事魯莽的人啊,為什么就不能委曲求全呢?
趙臨月瞧著她的臉,問道:“怎么,心疼李陵了?”
弄玉知道以趙臨月的精明,自己現(xiàn)在否認反而會被她瞧不起,索性大方承認道:“是?!?/p>
趙臨月忽然笑了起來,似乎弄玉的回答讓她很滿意,她低聲悄悄對弄玉說:“他還有讓人更心疼的事呢,你還想不想聽?”
她忽然住了口,就見一個少年朝著她們跑了過來,原來是蘇季來叫她們赴宴,兩人便停止了談話。跟著蘇季來到湖的另一側,原本打獵烤肉是每人跟前生一堆火,自己烤,自己吃的。但他們都嫌天氣太熱,生火更熱,便把獵物交給隨從處置。
眾人鋪好蒲草編成的粗席,又在粗席上鋪了一張細竹席簟,團團圍著,席地而坐。眾人圍坐的空地上擺著十壇烏程美酒和十幾盞陶豆,內盛醬、鹽、飴(即糖)、豉、曲、椒、蜜、韭、梅等各種調料。
每人跟前都擺著一只酒杯,一柄小刀,三個小巧的紅漆雕花的食盒和一大張翠綠新鮮的荷葉,烤好的肉由仆人切好了直接放到每個人面前的荷葉上。
眾人正圍坐在一起飲酒,聽韓城講邊塞見聞。
此時李陵正在空地上拿著一柄長匕分發(fā)醬料,他見蘇季把弄玉和臨月叫回來了,便出聲招呼道:“肉已經(jīng)烤好了,你們快些歸座吧?!?/p>
弄玉坐到韓城身邊,韓城低聲問道:“可是遇到什么了?你臉色不好?!?/p>
弄玉勉強笑道,搖搖頭說:“我沒事,大約是天熱,著了些暑氣,等太陽落了山就好了?!?/p>
上官桀聽韓城講見聞聽得入迷,見他住了口,便性急地催問道:“阿城,你快講下去!你到底進城沒有?”
他一說這話,眾人都笑了。韓城也就繼續(xù)講他到底有沒有進城的故事。
弄玉瞧著李陵,見他把調好的醬汁仔細地放到每一個人面前,體貼得就像是他們大家的兄長。大概他們到現(xiàn)在也不知道,在這之前,這位溫和善良的兄長險些犯下殺人之罪,與他們陰陽兩隔。他身上背負了多少委屈、隱忍甚至痛苦,他從來沒有說過,他們也都不曉得。
李陵一只手撿起弄玉面前的一個食盒,倒入了一匙潔白細粒的食鹽,他把鹽盒放好,又撿起第二只食盒,眉目溫和,口氣亦甚是溫和:“要什么醬料?”
弄玉鼻子一酸,說:“梅汁?!?/p>
李陵道:“這不是蜜漬梅,是鹽漬的,酸得很,我再給你添些蜜汁,拌勻了澆到鹿肉上味道還好?!?/p>
說著他就動手給弄玉調酸汁,弄玉輕聲對李陵說:“我都知道了。我息事寧人就是不想你前途受阻,浞野侯不會放過你的?!?/p>
這些天以來李陵對她的照顧就像兄長一樣,她不愿意李陵因為她涉險,所以她寧肯放過趙安國??墒撬龥]有想到,這被辱之仇李陵還是替她報了。哪怕是得罪浞野侯府,甚至加深與衛(wèi)氏的仇恨,他都不介意。她想到李陵的前途,心中難過,眼淚滾下來,可又怕人看見,急忙伸手擦了。
李陵安慰她道:“別擔心,我不怕?!?/p>
韓城正說在興頭上,并沒有聽見他們說的什么,只是覺得氛圍有些不對,疑惑地看了他們一眼,正想開口問,卻見蘇季跑過來笑嘻嘻地說:“郭姊姊,我要跟你坐!”
弄玉急忙收拾起感傷的情緒,往邊上挪了挪,讓蘇季坐下。
一個仆人又往她的荷葉上添了些肉,她問:“鹿肉烤了多少了?”
那人回道:“只有三成熟,怕誤了夫人和校尉吃,這才每次先上烤熟的來。”
弄玉吩咐道:“給在座席上每位都添一塊上好的鹿肉!”緩了一緩,她又說:“下剩的,就給你們這些庖廚里的人添菜吧!”那人一愣,“噗通!”一聲便給弄玉跪下叩首道:“小人謝夫人賞!”
任立政也站起身來,朝著弄玉遙遙一揖,笑道:“謝嫂夫人賞!”
說完又對韓城抱怨道:“三哥,你就是太較真,你看嫂夫人這處事的胸襟,是不是比你更有氣度?不但連我們這些沒獵到野味的人都照顧到了,連那些庖廚里的人都算進去了!”
韓城笑著摟住弄玉說道:“我們兩人一心,我照顧不周的地方,她心思細,就替我照顧到了?!?/p>
趙臨月也笑道:“可是呢,將來娶了郭姑娘的人可是好大的福氣!”說著她只管瞅著李陵笑。
蘇武正拿著杯子飲酒,聽見她說這話,手中的杯子沒拿穩(wěn),“砰!”摔到簟席上,濺了周圍人一身。上官桀跳起來,罵道:“你發(fā)昏啦!連杯酒都端不穩(wěn)!”
蘇武站起來給他擦拭,頭卻忍不住轉向李陵,疑惑而又惶恐地看著他。
任立政不明所以,疑惑地問道:“你們都瞧陵哥做什么?”
趙臨月笑道:“少卿藏了寶貝,你也瞧著他,一會兒他就會拿出來!”
席上諸人驚疑不定,卻都不約而同地看向李陵。
李陵見眾人都看向自己,臉上露出了一絲無奈:“你們瞧我做什么?我能藏什么寶貝,你們別聽趙姑娘胡言!”
臨月那雙美艷的雙眼一翻,嗔了李陵一眼,嬌媚無限。她又笑道:“既然不在你這里,那必定是在郭姑娘那里!郭姑娘,你就別藏著了,拿出來吧!”
弄玉皺眉道:“你這還沒飲酒呢,就先醉了!在那里瘋瘋癲癲說的什么?”
臨月笑著搖搖頭說:“我這可不是瘋話胡話,剛才我在席上都看見了。郭姑娘對著咱們李都尉悄悄抹眼淚,哭得那個委屈??!”
說著她嘖嘖嘆了兩聲,再次將臉轉向弄玉,在火光的照映下,她面色燦爛如桃花,她繼續(xù)問道:“剛才是不是看著郭姑娘哭,李都尉不忍心就把這寶貝給了郭姑娘?”
眾人聽她說這話,臉上都浮現(xiàn)出了驚疑不定的神色,一會兒看看李陵,一會兒瞧瞧弄玉。
蘇武臉上的驚疑之色更是濃厚,想到那天在未央宮里與李陵同行的那個女子,忍不住開口說道:“少卿,那天是郭姑?”
他還沒說完,猛然間瞧見霍光比了個噤聲的手勢,猛然間明白自己說錯了話,大囧失色,干咳了幾聲,說道:“小三兒怎么去了這么久?我去看看!”說完飛一般地逃走了。
弄玉道:“早就聞趙家女公子甚是仰慕李都尉,甚至不顧惜女兒家的身份在無人為媒時搬進李府。今日看來,這些傳聞都是當不得真!”弄玉的言外之意是諷刺趙臨月在席面上絲毫不顧忌李陵的臉面,給他難堪。
臨月像是根本沒有聽懂她的諷刺,笑道:“自然當不得真。”說著她站起身來,舉起手中的酒杯對韓城說道:“韓校尉,多謝你當日的救命之恩。我很是佩服你的氣度!”
韓城目光沉沉,嘴角含笑,對臨月笑得甚是斯文有禮,也像是沒有聽懂她口中的暗諷,說道:“趙姑娘太過客氣了,那一日我只是心情好,想救人而已。要是趕上心情不好,時常也做壁上觀,看著旁人硬生生被苦痛折磨,不愿意施以援手的?!?/p>
趙臨月一愣,沒料到韓城不但沒有被她激怒,反而讓她碰了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。
但她卻成功把席上諸人的注意力全都轉移到了韓城身上,熟悉韓城脾氣的人都知道,雖然現(xiàn)在他笑得斯文有禮,實際上卻已經(jīng)動怒了。
弄玉原本想再回幾句嘴,頂趙臨月幾句,但李陵遙遙地示意她不要再開口,她只好閉了嘴。
恰好此時負責烹飪的幾位庖廚走來謝韓城和弄玉賞他們鹿肉,韓城伸手一擋,并不受他們的禮,冷冷地說道:“這是郭姑娘賞你們的,只謝她便是!”
席上諸人面面相覷,不管是了解韓城的,還是不了解韓城的,見他當眾給弄玉難堪,此刻都反應過來韓城這是生氣了。只是李陵、韓城、弄玉、臨月這幾個人是什么關系,他們?yōu)槭裁炊纷?,席上諸人有知道的,也有不知道的,心里各自猜測,面上表情各異。
弄玉壓下心頭的委屈,對幾人說道:“這里沒你們的事了,你們還是去看看肉何時能上席吧?!蹦菐兹瞬恢?,嚇得急忙退開。
弄玉站起身,卻不想自己的衣帶被韓城壓住了,她起得猛了,衣帶被硬生生撕成了兩半,一個踉蹌向旁邊倒去。韓城一驚,下意識地伸手去扶她,弄玉卻避開了他的手,后退幾步,才堪堪站住。她強笑道:“一飲酒就上頭,請諸位原諒我失禮吧。我去湖邊醒醒酒,少陪?!?/p>
臨月卻也輕快地站起身來,親熱地說:“我也頭暈,不如一起去吧,還好結個伴,不至于讓韓校尉擔心?!?/p>
韓城的手還尷尬地停在半空,保持著抓的姿勢。
席上氛圍頓時尷尬起來,大家這次連大氣也不敢喘了,沒想到看上去溫柔和善的郭姑娘性格竟然如此剛烈,當眾也給了韓城一個不大不小的難堪。
霍光急忙上來打圓場道:“天黑路滑,你們別走太遠。”
趙臨月臉上露出了一個乖巧的笑容:“我曉得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