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低垂，室內(nèi)燃著好聞的青桔香。

那是趁著青桔尚未成熟，剝?nèi)ラ倨?。放置陰涼通風處晾干，再用石碾碾碎，過篩留下的粉末。

配以精挑細選的十幾種香料，既不喧賓奪主，又能襯托青桔的清冽。

季芳菲喜歡這中略帶苦澀的桔香，每每點些，烘的內(nèi)室清新舒適。

甜桔還在一旁喋喋著白日里的見聞，多半是哪位姨娘又使了什么計策留住老爺。又或者是幾位公子在府外的趣事。

只聽的季芳菲有些心煩。

“好了好了?！贝嗵矣X出大小姐心思不屬，打斷了甜桔：“今晚我侍奉小姐，你也累了一日，下去睡吧?！?/p>

甜桔這才意猶未盡的點點頭：“那我明兒再和小姐說?！?/p>

“這丫頭，轉年也十六了，怎么還跟個孩子似的一點也不穩(wěn)重?！贝嗵夷克退鋈?，將門拴好?！跋銣矞蕚渫桩斄耍笮〗憧梢糟逶×??！?/p>

溫熱的水汽一熏，一室旖旎。

這是季芳菲回來的第一個晚上。想起上一世這時，她正高興著與顧家定下了親事，高興到一整晚翻來覆去的睡不著。

還真是諷刺又荒唐。

她低下頭，看著自己露出水面的肌膚。胸口的位置，好似還隱隱作痛。

顧念遷殺她的時候，絲毫沒有留下半點情面。

她為他付出一生，卻成了她口中的孤魂野鬼......

等等！季芳菲重新審視這個問題。一個人，在短短幾年的時間里性情大變，擅長了從前不會的東西，就一定是換了靈魂嗎？這個問題放在現(xiàn)代，或許什么稀奇古怪的答案都會有。

可這是古代啊，顧念遷怎么可能如此篤定自己不是原主？

她閉著眼睛，回憶上一世身邊的人。對她好的，和不是真的對她好的，以及對她不加掩飾的不好的......

絲絲縷縷，樁樁件件，她必須打起精神來，細細籌謀。

長夜漫漫，季芳菲睡了個好覺。

沒想到次日清晨，她剛梳妝完，季勃淵來了。

“二哥哥?！奔痉挤坪芎闷嫠麨槭裁磿^來。這個眼高于頂?shù)亩绺缫幌虿话阉麄冋康娜丝丛谘劾?，平日里很少交往?/p>

“姨娘在禁足，不便過來。差我將這些賬冊送來，便于妹妹核算。”季勃淵將賬冊放在季芳菲面前?！叭裘妹糜惺裁纯床欢牡胤?，只管喚我一聲。素日里也是我?guī)椭棠镎碛涗涍@些?！?/p>

“二哥哥有心了。”季芳菲笑容不達眼底。“只是賬冊是母親料理，二哥哥莫非不知情？”

“什么？”季勃淵楞了一下，尷尬的漲紅了臉?！芭?，我原以為是祖母將管家權交給了妹妹。倒是沒有細問?！?/p>

也就是說，他甚至沒有問過禁足的錢姨娘，就先把賬冊送了過來。

季芳菲有些看不懂他，這殷勤獻的未免有些著急。

“是我唐突了?！奔静獪Y撓了撓頭：“我還是將賬冊送去給母親好了?！?/p>

“那就麻煩二哥哥了?！奔痉挤埔琅f不動聲色，盡顯大家閨秀該有的端莊樣子。話不多說一句，眼神也稀松平常。

季勃淵將賬冊拿起，想了想又轉回身來?！拔?.....我有一事，想勞煩二妹妹。”

總算是扯到正題上。

季芳菲微微坐直了脊背，略點了下頭。

“妹妹昨日......身手真是不錯。你也知我素日里在書院也只能學些騎射?！奔静獪Y有些不好意思的說：“早聽聞妹妹外租家?guī)孜槐砀缃陨硎植环?，想來一定有名師指導。妹妹可否為我引薦一位，指點些拳腳。也總歸能學些，將來能護著妹妹。”

這都什么跟什么?。?/p>

季芳菲心道你即便身手不凡，也從未護著過我這個妹妹。更何況，想要棄文從武，父親第一個就不會答應。還妄圖通過程家找?guī)煾?，這不是橫生事端？

“二妹妹，若有難處也罷了。即便不是程家聘來的名師也無妨。我只是覺得自己身子單薄，花拳繡腿的功夫也拿不出手?！奔静獪Y見她似乎不樂意，連忙補充道：“只消能指點我伸手就足以，還請妹妹幫幫我。”

“既然二哥哥非學不可，那回頭我問問表哥?！奔痉挤浦皇请S口一句安撫的話。并沒真的動什么心思幫他。

季勃淵卻肉眼可見的高興起來，那殷切的樣子好像真不是裝出來的。“太好了，那我就等著妹妹的好消息。”

言罷，他捧起賬本飛快的走了出去，腳步和背影都難掩心中的雀躍。

季芳菲飛快的與脆桃對視一眼。

脆桃會意，麻利的跟了上去。

不多時，脆桃折返回來：“小姐所料不錯，看似是他興高采烈的出去，可轉頭就繃了臉，將那些賬本交給了小廝。連主母的院子都沒過去?！?/p>

“賬冊就是個來見我的幌子罷了。”季芳菲有些看不懂這人的心思：“脆桃，這府里的事你多盯著些?！?/p>

“小姐放心，奴婢心里有數(shù)?！?/p>

兩人正說著話，甜桔端著熱茶進來：“大小姐嘗嘗這新炒制的槐花茶，可真是清香?！?/p>

“今年的新槐花茶都下來了?！奔痉挤撇幻庖幌?，揭開茶盞蓋子，那清幽的香味隨著熱氣撲面而來，沁人心脾。

合了合蓋子，吹散熱氣，季芳菲淺呷一口?！安诲e，果然是春天的味道。”

甜桔的臉色卻忽然不好：“大小姐有所不知，春天不光有槐花茶，還有蚊蠅呢?！?/p>

她回頭瞥了一眼門外，低聲道：“主母身邊的繽紛在外頭候著呢，說請姑娘去一趟二小姐的院子。”

手里的茶變得索然無味，季芳菲順手擱下?！疤鸾勰闩阄疫^去，脆桃你去讓人問問表哥，二哥哥方才來問的事?！?/p>

脆桃與她對視一眼，隨即便明白了大小姐的意思。是去找程家少爺看看有什么事，并非為了二少爺走這一趟。

季芳菲瞥見甜桔樂呵呵的樣子，唇角微勾：“什么事讓你這么高興？”

甜桔摸了摸自己的臉：“奴婢是不是把歡喜都掛在臉上了。二小姐素日就與您不和睦，她吃了虧，奴婢自然是高興的?！?/p>

“是么？”季芳菲步子一頓，側首看向甜桔：“二妹妹她不是最喜與我相伴么？怎么到你嘴里，竟就成了我倆不睦?！?/p>

“二小姐何曾與您和睦？”甜桔眉頭皺成了川子：“但凡您哪一樣越過她去，她就是不吃不睡也要比過您。大小姐，她就是個沒心肝的，您可千萬別心疼她，不值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