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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
初見文藍(lán)橋
年關(guān)將近,蕭家的小宅院里一片忙碌,杜氏與福媽尤其忙碌,打發(fā)家下眾人打掃庭院,撣塵抹灰,連那房梁上都不許染塵,又有家下兩三個男人重掏地籠,不大的小院便熱鬧起來,雖年事累人,竟也是一派喜氣。
黛秋近日也不必習(xí)字,與百花在房里扎花樣子,繡鞋面子,拼起彩綢角子做福袋。百花細(xì)細(xì)地打了攢心梅花的絡(luò)子,絡(luò)好文籍留下的那面鐵鏡,摩挲著鏡身古樸細(xì)膩的魚紋,笑道:“過了年姑娘十四歲了,那咱姑爺可就到了弱冠,我估摸著,一開春兒,文家必要來人放定的?!?/p>
黛秋臉一紅:“青天白日,胡說什么!”
“這哪里是胡說?”百花說著,將那鐵鏡端詳半日才輕輕系在黛秋半舊緞面襖的盤扣上,“雖說文老爺在任上,可他那么喜歡姑娘,必是要為他家哥兒早早拉去的,再說姑爺?shù)哪昙o(jì)只怕也難再等。”
黛秋假意惱人,拿著繡針作勢要戳百花的手背:“我讓你再胡說!”
百花也知她是玩笑,假做害怕躲手,才要再說笑幾句,只聽紛亂的馬蹄聲界著后院墻傳過來。“什么事?”黛秋放下針線,跳下炕就要去瞧。
“沒姑娘不愛的熱鬧?!卑倩ㄠ了?,“街門都鎖了,你再出不去的。管他什么事,橫豎沒進了咱家的院子,理他做什么……”話音未落,只見福媽急急地走來。
“太太帶人收拾前院廂房呢,叫姑娘這里準(zhǔn)備下,搬去前院住?!备屨f著就走,百花一把拉住她。
“你老人家倒是把話說清楚,好好的又搬什么?”
福媽甩開百花的手:“我那里還忙著,哪有工夫細(xì)掰扯?老爺才來家了,你們要問,怎么不去前院問?”說著轉(zhuǎn)身就走,只留下黛秋與百花面面相覷。
蕭濟川也是急急地才趕回家,知會杜氏騰挪院子。原來今日早朝,接到地方上來報,有之前白蓮教的教眾集合了一股子山賊胡匪駐扎在離京城不遠(yuǎn)的望北山一帶,原不過是干些打家劫舍的勾當(dāng),漸漸成了勢,竟公然搶劫官府糧倉。
他們打著劫官濟貧的旗號蒙蔽百姓,在當(dāng)?shù)仡H得人望,偏有個不怕死的頭領(lǐng)自稱天子降世,公然作反起來,與地方府軍打成個熱窯,如今府兵漸有不敵之勢,特向上求援。
駱麟才散朝就找到蕭濟川,原來這望北山就在文籍的衛(wèi)戍的地界,戰(zhàn)勢吃緊,文籍又最是個身先士卒的戰(zhàn)將,恐要吃虧。駱麟已經(jīng)殿上奏請增援,因離京畿甚近,今上已準(zhǔn)旨增兵,務(wù)求斬草除根。
駱麟還自請隨旨出京。他這一去,增援還在其次,先要將文家妻小送至京中。這事不宜鬧出動靜,最好在戰(zhàn)事完結(jié)前無人知曉,以免那有心人參文籍動搖軍心,駱麟便想悄悄將文家家眷安置在蕭家的小宅院里,待平靜之后再作打算。
蕭濟川深以為然,杜氏不免憂心:“文親家的人品能耐是沒話說的,只怕姑爺年近弱冠,也要上馬持刀,有個散失可怎么好?”
這也正是濟川憂心之處,卻不好言明,少不得安慰道:“姑爺小孩子家,無官無職,哪里就需要他去沖鋒陷陣?少卿這一去就接了親家母和孩子們來,他一個國公爺料理這點子事必不會有散失。我們白坐在這里,也慮不到這些,你只把后院打掃干凈了,雖然窄巴些,好歹是個安穩(wěn)地住處,再囑咐家下人,這事萬萬不能說與外人知道?!?/p>
黛秋稍晚也從父母那得了消息。雖然眼下江山動蕩,總沒個安穩(wěn),她也常聽老人們提起庚子年的逃難,父親也曾講起當(dāng)年軍前效力的種種慘事,可黛秋畢竟不曾親眼見過刀兵,又想起文籍那樣和善溫良的人,此刻生死未卜,不免有些害怕。
小女孩子心中裝不下事,晚間便鬧起無明火來,牙疼得連飯也不曾好生吃,濟川晚飯后便在女兒房里,陪她說說話,又故意翻些醫(yī)書脈案與她談講?!柏视嵩谶@?!睗畠罕澈髢商幯ㄎ?,手上稍帶力氣,慢慢揉著:“四椎下兩旁相去脊各一寸五分?!?/p>
黛秋用心默記父親按壓的位置,又看一遍炕幾上鋪著的一張牛皮紙針穴圖譜。濟川說著閑話,足揉了一盞茶的工夫,黛秋忽覺嘴里不那么疼了,不由抬頭看向濟川,只見父親正含笑回望于她。
“針三分,炙七壯,主咳逆牙痛,心痛,胸滿嘔吐。你小人兒家不經(jīng)事,只不過是一時火走牙經(jīng),并沒有什么,也不用施針用藥?,F(xiàn)下可好些了?”濟川疼愛地摸著女兒的頭,“秋兒別怕,你文叔叔是久經(jīng)殺場之人,必不會有事?!?/p>
黛秋被窺破心事,不好意思地低頭,又見桌上的脈案,故意翻看一頁,便將話扯開:“爸說過,我學(xué)無從師,且不宜開蒙。做什么還要教我這些針穴之法?”
濟川攬過女兒,笑道:“并不為教你,不過白使你知道些皮毛,原為打發(fā)閑暇。過了年,秋兒便又長一歲,將來成家立業(yè),秋兒該有自己想做的事,知道這些醫(yī)道常理也并無壞處,若有研習(xí)醫(yī)道的志向,女子習(xí)學(xué)針炙多有不便,且更難學(xué)成,有了這些皮毛,對你自有益處。”
心知父親為自己思慮周全,黛秋撒嬌地抱住濟川的胳膊:“母親常說,蕭家世代行醫(yī),我雖是一個女孩兒家,但無兄弟幫襯,自當(dāng)承襲祖業(yè),不使祖宗的心血失傳于世,怎么爸只管教我些詩詞文章,并不講醫(yī)術(shù)道理?”
濟川不料女兒有這一句,看著她花朵樣的小臉,心中無限疼愛,握了她的手,溫言道:“歧黃之術(shù)習(xí)學(xué)輕意,精進實苦,非立宏志不能持守,秋兒雖是女孩家,卻是咱們蕭家的至貴至寶,教你讀書習(xí)字原為明理,明理方能立志,等你長大了,明白自己心中所愿,學(xué)不學(xué)醫(yī),你心中便自有決定?!?/p>
黛秋轉(zhuǎn)著眼珠,故意道:“爸既然說學(xué)醫(yī)苦,那秋兒便不學(xué)了。可我若不學(xué),咱們的秘傳醫(yī)術(shù)失傳了,可怎么樣呢?”
濟川知道女兒是特特這樣說,不免朗聲笑道:“那我就開館收徒,哪有些什么秘方絕技?都不過是救人的法子,秋兒不學(xué),便散與別人學(xué)去,總是對世人有益就好。”
父女彼此知心知意,相視而笑……
臘月二十五,燉肉磨豆腐。天近黃昏,小巷子里隱隱飄出肉香。
德勝門外,幾匹快馬圍著一輛雙青騾大車急急奔來,守門的軍士見了那領(lǐng)頭的亮出的腰牌也不敢攔,忙忙放行。
一行人急奔學(xué)部街,蕭家院子小,被擠在巷子最里面,騾車足奔了兩射遠(yuǎn)才緩緩收住,領(lǐng)頭的人先跳下馬,幾步跑到蕭家門前,抬手狠命拍打街門。
老家院開了門,見來人灰頭土臉,身上棉甲袍子上似還染著血,驚了一跳。領(lǐng)頭人顧不上解釋,急道:“蕭供奉在家嗎?國公爺差小的來送人?!?/p>
家下人早得了杜氏的教導(dǎo),只知近日有親家上門,卻不知已是到了這口日子,且看來人的樣子,并不是走親戚、竄門子的派頭,不由也慌張起來,也不顧來人,自向內(nèi)院奔去。
不過一時,蕭濟川繞過影壁墻,急走而來,一眼看見來人,竟是駱麟最貼身的伍兒。濟川不由腳步一滯,不祥的預(yù)感籠上心頭。
伍兒見他來,忙地打千兒:“蕭供奉,奴才奉主子命送親家太太和姑爺來這里?!闭f話間,已有軍士放了梯凳子,先從騾車上抱下一個裹著棉甲的稚子,那棉甲肥大,越發(fā)顯得孩子瘦小,一雙滾圓的眼睛里滿是驚懼,伍兒伸手接過孩子。
蕭濟川看過去,這孩子年紀(jì)尚小,但五官已出落了模樣,一眼便能看出是文家的血脈,尤其眉眼與文籍竟直如個模子里刻出來的:“這是……”他知文家有兩個兒子,可按屬相算一個有十八九歲,另一個與黛秋同歲,眼前這個不過六七歲上下,卻又是誰?
“他可不就是……”伍兒話沒說完,只聽身后軍士回道:“夫人昏過去了。”
眾人急急地圍上去,濟川和伍兒忙打發(fā)軍士將車上的婦人抬進院子,又一通切脈問診,掐人中灌水,倒無人顧及那幼子。
彼時,杜氏與黛秋也得了消息,只聽說親家太太昏死在車上,也不顧有外男在場,娘兒倆也齊齊趕至后院。
黛秋原本的屋子并不大,此時已塞滿了人,丫頭婆子有打水的,有遞茶的,伍兒急得直跺腳。一個六七歲的男孩兒躲在腳落,穿著與他身量相差太多的棉甲,滿臉污漬難掩他五官周正,活脫就是一個小小的“文籍”。
黛秋不顧杜氏往炕前看情況,自向童子走去,那孩子雙目含淚,卻始終未有一滴落下,隱忍的神情與稚嫩的面頰極不相稱,讓人心疼。
黛秋蹲身,扯下手帕替他擦臉:“你是文家的孩子嗎?文籍叔叔可安好?你的哥哥們呢?”
男童怯怯地看向黛秋,不發(fā)一言。
“你且別怕,來了這里就平安了。”黛秋勉強含笑道,“我們必會護你周全?!?/p>
“姑娘,你看?!币煌鷣淼陌倩ê鼋凶△烨?,驚訝地指一指那孩子的里懷,棉甲太過破敗,一個破了棉絮的大口子里透出孩子本來的打扮,天青色小袍子的盤扣上,明晃晃的掛著一塊鐵鏡。
黛秋一驚,一把抓起來細(xì)看,沒想到從進門到方才,一聲不吭地男童猛地扯回自己的鐵鏡,同時“哇”地一聲哭出來,驚了房內(nèi)眾人一跳,原本躺在床上剛剛轉(zhuǎn)醒的女人聽了孩子的哭聲,竟似個木偶被人提了線,猛地坐起身來,欲推開眾人:“橋兒,我的橋兒……”
“橋哥兒好得很,許夫人,咱們到了蕭家,平安了!”伍兒知道許氏找誰,忙安慰她道。
許氏似不能相信,抬頭看看伍兒,又一臉焦急地看向蕭家夫婦,杜氏敏捷,忙閃開身,讓她可以直接看到男童。果有效用,許氏的神情一松,兩行熱淚滾滾而下,只道一句:“終于……到了!”兩眼一翻便又暈了過去。
男童推開眾人,飛撲到床前,撕心裂肺地哭喊:“媽,媽!”黛秋仍呆于原地,她似乎意識到了什么,可這里實在太亂,讓她想不清來龍去脈。
兒是娘的心頭肉,杜氏見狀淚水奪眶而出,蹲身去哄孩子,濟川實在忍不住,向伍兒道:“這是遠(yuǎn)笛的哪位公子?我怎么沒聽說過?”
伍兒被問得一愣,他心知這情形蕭濟川再沒有玩笑的道理,忙回道:“他便是供奉家的女婿,文家的二哥兒,名叫藍(lán)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