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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
獻藝
太監(jiān)念道:“洛太傅府,洛云施洛云儀獻藝!”
云儀娉娉裊裊地站起身來,開口宛如鶯啼,“臣女不才,愿以臨淵曲為姐姐獻舞助興。”
模樣惹人憐愛至極,許多男賓還未及獻藝,已巴不得立刻花送給她。以她的才名卻只是助興,一句話便將洛云施推到風口浪尖??赡抢思馍系娜藚s還未出現(xiàn),太監(jiān)問道:“洛大小姐呢?”
云儀略帶擔憂道:“姐姐前去更衣未還,只怕還需稍等片刻……”
女賓群便開始竊竊私語,不過一個四品文官的女兒,居然讓皇上皇后等著……
傅含玉側(cè)頭道:“不過一時片刻,皇上還沒開口,她們便這般容不得。”
封寰宇抿了口酒,笑道:“能容得她的人,只怕沒有幾個?!?/p>
傅含玉還未深思這句話的意思,便聽封寰宇又道:“來了——”
抬眼看去,一道灼烈如火的身影出現(xiàn)在眾人視線里,紅色的紗裙,紅色的發(fā)帶,紅色的唇,眉心一點紅色的朱砂……
洛云施的眼角輕輕上挑,如蝶翼般歙(xī)忽的長長睫毛下一雙幽深的眸子,微勾的嘴角明明是笑,卻叫人讀出無盡的寒意。她未曾理會眾人愕然的目光和隨之而來的竊竊私語,淡然穿過男賓女賓間的大理石庭院,上前向封炎和昭皇后請罪。
“臣女來晚了,請陛下和娘娘責罰?!?/p>
她跪在地上,宛若一朵怒放的絳雪,發(fā)帶輕綰一頭烏絲鋪在身后,長長垂過腰際。昭皇后正待開口,封炎已道:“無妨,開始吧?!?/p>
“是?!?/p>
回過神的云儀也道了句,“是?!?/p>
丫鬟送上琴與劍,洛云施看了云儀手里大夫人千辛萬苦尋來的古琴一眼,神色難明地輕輕一笑,取劍徑自走到庭中,等云儀調(diào)試好琴聲。
不得不說云儀果真琴技出眾,臨淵曲悠悠響起,宛如忽然置身秋日山間,耳畔聞得葉落、風起、枝搖,深淵之下隱約水流輕響,無故已是悵然……
洛云施抬手,寬大的紅袖下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臂,長劍在她手里宛如飄帶,隨著樂聲輕輕舞了起來。
假如牡丹亦或桃花能夠起舞,大抵便是這個樣子。卻又因為手里的劍,妖冶柔美中多了一絲鋒芒,幽黑的眸中眼波流轉(zhuǎn),嫵媚的眼神輕輕掃過眾人,最后朝云儀輕輕一笑。
琴聲一頓,彈琴人在一剎那明顯亂了心。
洛云施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?舞劍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?
當眾人由陶醉音律到驚艷舞姿的時刻,云儀就亂了,一抬眼,正對上那抹意味難明又美艷不可方物的笑,指尖不由一頓,再試圖挽回時,只聽一聲響,琴聲戛然而止,她的弦,斷了。
眾人驚愕,云儀愣住,洛云施停下,整個花園在那一刻忽然安靜無比,緊接著便是猶如洪水決堤的驚呼與議論。
云儀回神,忙跪下謝罪,“臣女失儀,請陛下和娘娘責罰!”
洛云施方才請罰,這樣快便輪到云儀了,可見世事果真難料。
洛云施亦跪下,道:“臣女愿與妹妹一同受罰?!?/p>
又是一出姐妹情深的戲,就看誰演到底。二人匍匐外地,等待封炎和昭皇后開口。
昭皇后含笑的聲音傳來,“不過斷了一弦而已,尋常得很,何須責罰?;噬?,您說呢?”
“今日是你的生辰,你不計較,朕又何必做這個壞人?!?/p>
“那便饒了她們吧。小宇子,攙二位小姐起身。”
二人謝恩,并不敢真讓皇后的貼身太監(jiān)攙扶。
昭皇后繼續(xù)道,“皇上與本宮正看得喜歡,這樣吧,小宇子去把本宮的鳳尾琴拿來,叫二小姐將曲子彈完?!毙√O(jiān)應聲,琴很快便取了下來。
她說看得喜歡,便是指舞,可惜洛云施并沒有絲毫欣喜,但還是行禮謝恩。
身邊的云儀沒有反應,洛云施便伸手拉了她一下,對方才抬頭,卻立刻跪下,柔弱不堪道:“回娘娘,請娘娘恕罪,云儀,云儀今日不能再彈琴了……”
昭皇后道:“呃,為何?”
洛云施也看向云儀,見她早已梨花帶雨,似乎百般猶豫后才緩緩將手抬起,白玉般的手上赫然一指鮮紅,原來不但斷弦,還傷了手。
洛云施回頭看了一眼傅含玉焦急心疼望著云儀的神情,心頭一嘆,果然高,這下,不知多少男子心疼到滴血。
事實也是如此,手抬起的那么一瞬間,男賓區(qū)便是一聲聲心疼不已的輕呼,連昭皇后似乎也動容了,忙吩咐人叫醫(yī)官來,讓云儀坐下。
傷一根手指對于習武的洛云施而言,就像眨眨眼睛一般平常,傷得太多,甚至連青云都不以為意了,哪里有過云儀的待遇。
很容易猜到,只怕云儀在洛云施出現(xiàn)那一刻便開始準備接下來的事,折斷琴弦,還傷了手,如何叫人不憐愛,有誰能狠心責怪這樣一個楚楚動人的受傷美人?
洛云施龍頭蛇尾的劍舞很快會被人遺忘,如果在妹妹受傷的情形下還要獻藝,就不免有設計的嫌疑了……
簡直是一出幾近完美的戲,然而,此刻的洛云施并不在意那為出風頭設計親妹受傷的嫌疑,她還有事要做。
她接過醫(yī)官手里的藥箱,輕輕為云儀處理傷口,從擦洗、上藥,再到包扎,動作輕柔、眼神溫柔無比,活似一個心疼妹妹的姐姐,云儀幾番想抽回手,都又被她抓了回來。
待處理完畢,洛云施向帝后一禮道:“稟陛下娘娘,臣女姐妹二人御前失儀本是重罪,蒙陛下娘娘仁慈未曾責怪,臣女姐妹深感皇恩浩蕩。今日乃是娘娘千秋圣誕,臣女姐妹為表感恩而作舞曲,若不能完滿,臣女姐妹心下實在難安,臣女實恐他日家妹因此愧疚自責。何況為臣女之獻舞之事,妹妹付出良多,臣女實不愿辜負她一番心意,故而臣女請陛下娘娘恩準,將此舞曲作完?!?/p>
云儀氣結(jié),她方才不過說一句“愿以臨淵曲為姐姐獻舞助興”,到洛云施嘴里就真成了伴奏的,不知道的人定會以為洛家本就打算以大小姐之舞為主,二小姐伴奏。
轉(zhuǎn)而想到她不彈琴,這里其他小姐見了洛云施的舞也聽了云儀的琴,若是識相也不敢接手,那她洛云施如何一個人完成這舞曲?于是,帶著感動叫了聲,“姐姐——”
果然,封炎道:“你一人?如何能作完舞曲。”
洛云施低著的頭嘴角微勾,抬起時已是一臉真誠,回道:“回陛下,臣女自幼隨師父習武,得知師父一人獨居山間時常以劍氣擊鼓作樂,覺得甚是有趣,便請教師父如何控制劍氣,能擊鼓鳴而不傷鼓。后來臣女每每聽家妹彈琴,心中頗為艷羨,便想著若以劍氣撫琴,也能使我等習武之人不失風雅。”
“劍氣撫琴?”
“是?!?/p>
“劍氣凌厲,擊鼓已是奇談,如何能撫琴?”
封炎是個尚武的帝王,自然知道劍氣如何凌厲,高手舞劍,其一抹劍氣便足以殺人,擊鼓若加控制或許還能實現(xiàn),但琴弦易斷,連云儀那般輕柔的玉指尚且撫斷了一根琴弦,洛云施的劍氣,如何能夠撫琴。
話語一出,滿園男女皆是訝然。
“劍氣撫琴?這怎么可能?”
“洛大小姐雖自幼習武,到底男女有別,即便段大人能夠以劍氣擊鼓,這女子哪里能與武狀元相較。”
……
傅含玉的目光從云儀受傷的手終于轉(zhuǎn)到那抹嫣紅上,眉宇輕蹙,喃喃而遲疑道:“以劍氣撫琴——”
封寰宇沉吟片刻,聽著四周私語,淡淡道:“前朝柳圣興每每舞劍,則落花停駐,白雪為之起舞,可見若把握得當,劍氣之妙,妙不可言?!?/p>
傅含玉略有所悟,接話道:“柳圣興——傳聞段珩一身功夫便師承劍圣柳圣興!原來如此。”這般精妙的劍法,能以劍氣擊鼓便是不足為奇了。
封寰宇輕笑,繼續(xù)道:“莫以為劍氣擊鼓容易,力道、距離、角度都需要極精細的掌控,以劍氣撫琴便更難?!焙螞r,她還要隨琴聲起舞,要何等精妙的劍法與精準的力道才能做到。
傅含玉皺眉,正想著,已聽到洛云施的清冷的聲音傳來。
“回陛下,劍氣能夠撫琴,只是需要加一樣東西。”
眾人不由屏息,御花園剎那安靜下來,連封寰宇也正色看來。
“何物?”
洛云施抬頭,淡淡一笑,道:“請陛下吩咐宮女在臣女舞劍時,在臣女四周以柳枝蘸水揮灑?!?/p>
習武的人此時便懂了,她是要借水滴柔化劍氣,來保琴弦不折。只是即便如此,劍氣彈琴的難度并沒有絲毫降低。
封炎會意,揮手笑道:“朕準了——只是這鳳尾乃是皇后心愛之物,若是毀在你的劍下,只怕,朕也幫不了你了。”
他語帶玩笑,雖是提醒洛云施鳳尾琴貴重,卻也暗示他已經(jīng)恩準洛云施用昭皇后的鳳尾琴獻藝,昭皇后如何聽不出,也便笑道:“皇上還記得鳳尾是臣妾心愛之物呢——云施啊,你可要好好撫琴。若是壞了,本宮確是饒不了你的。”
一旁盈貴妃道:“姐姐一國之后,什么樣的琴沒有,何必還沒開始就唬人家小姑娘——”
昭皇后一噎,看了盈貴妃一眼。
洛云施恭敬道:“若壞了鳳尾琴,臣女但憑娘娘責罰?!?/p>
“好,本宮就放心了。”
四個宮女拿著柳枝,站在舞臺四角。每人身邊一只盛滿水的木盆,柳枝剛從水里取出,每一片鮮嫩翠綠的葉上都有晶瑩的水滴輕輕滑動……
鳳尾琴豎放在一搭琉璃臺上,其后的靠屏上繡滿了玉蘭,這兩樣物件來自昭皇后大女兒瑤元公主。這個才名在外又一直安安靜靜的皇家女將琉璃臺和靠屏奉上時,對洛云施露出了一個極為和善的笑。
一切就緒,四個宮女揚起手揮灑柳枝,一滴滴細小的水露在日光下散發(fā)著淡淡微弱的晶瑩,飄向臺中的洛云施,漸漸密集,宛如一場細雨。
此時的洛云施閉著眼,嘴角微微翹起,執(zhí)劍的右手負在身后,仿佛真的在享受這場輕細的春雨。細雨打濕了她的眉,她的眼,她嫣紅的唇,最后浸沒在一身紅衣里。
片刻,她的紅袖緩緩抬起,長劍輕輕慢慢一個回腕,抬眸對眾人若有若無一笑,看著一滴水輕輕飄來,劃過她的眼……
紅衣倏爾往后旋身,長劍一挑,將那滴水露劃為兩半。
舞起。
那一半的水滴直直打向琴弦,“崢”的一聲輕響劃過耳際時,眾人愕然驚嘆,原來劍氣真的能夠彈琴!
她起舞的速度漸漸加快,在彌漫的水露中舞動旋轉(zhuǎn),仿佛帶起一陣陣風,教水滴繞著她回環(huán)不落,教花園四周的桃花飄落漫天。
她的劍在落花和細雨中劃出一道道痕跡,她的紅衣寬袖翩翩飄揚,長長的黑發(fā)映襯著幽深的漆黑眼眸,被雨水一點點浸潤……
琴聲漸起,如行云流水般流暢。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正在細心撥弄,才能彈出這首臨淵曲來,比方才云儀的彈奏還要快,對,還要快,故而使得樂聲多了幾分曠遠的激蕩,不再只有深秋葉落水干一般的寧靜悵然。
有人聽出了差別,回神正驚疑時,一抹空靈的女音悠悠響起,仿佛蒼冷的一輪月從黃昏的大漠、山谷、角樓,緩緩升起……
“那年策馬迎風傲
郎君年少
玉佩雕鞍好
翩躚一身俊俏
仗劍天涯任逍遙
一說風雨臨道
一說天下安好
一說君子莫笑
看那長安雁歸多
沙場人回少
那年鳳冠紅袍
女子美貌
紅燭待春宵
梨花空落寂寥
心緒悄悄回頭笑
一說年華尚早
一說歲月易老
一說女子莫怨
自來天下負心人多
癡情人少
一說壯志難了
千山破曉轉(zhuǎn)眼又是深宵
一說罷了罷了
桃花夭夭怎奈塵世寂寥
一說世上負心人多
癡情人少
……”
她的眼神帶著一絲悵然,叫人分不清是到底故意還是真情流露,紅唇輕啟間歌聲婉轉(zhuǎn),在琴聲、飛雨、落花和劍痕的交織間講述著一個故事:少年心懷天下意氣風發(fā),留下女子奔赴沙場,一去數(shù)年,不知天下究竟如何,不知少年可有如愿,只知女子年華逝去,無奈感嘆,世上負心人多,癡情人少……
這個故事里的男子和女子各自悵然,一個壯志未酬誓不歸家,一個獨守空閨無盡寂寥,洛云施沒有講結(jié)局。
當琴聲淺淺隱沒時,她的動作也慢慢靜止,站在臺中,張開雙臂,寬大的紅袖如一對羽翼。她再次閉上雙眼,宮女停止了揮灑,最后聚集的水露和劍氣凝聚的落花便往下墜來,如一場花雨,落在她的四周和身上、發(fā)間……
感嘆高山流水知音難覓的臨淵曲,就這樣講完一個沒有結(jié)局的故事。
園中靜謐片刻,繼而一片叫好聲乍起。洛云施睜眼看了看那群鼓掌叫好的男子,嘴角勾起,轉(zhuǎn)身向封炎昭皇后施禮,“臣女謹以此曲,代太傅府及家妹恭祝娘娘千秋萬歲,青春永駐。”
“好——”
盈貴妃已撫掌說道:“明明白白的喧賓奪主,而皇帝竟絲毫不管?!?/p>
洛云施抬頭,看見昭皇后有一剎那的失神,也并未理會盈貴妃的挑釁,看了一眼身旁的封炎,方道:“云施此曲,甚是精妙,本宮很喜歡?!?/p>
她語氣里的勉強太過真切,洛云施不禁暗自一笑,看向封炎,果然,昭皇后也問道:“皇上覺得呢?”
封炎的目光正落在洛云施身上,若有沉思,聞言道:“一心三用實屬難得,看來洛太傅和段珩的確教導有方?!?/p>
洛云施恭敬道:“謝皇上——”
話音剛落,封炎卻忽然說了一句叫所有人莫名其妙又驚愕不已的話。
“云施,可記得你幼時叫朕什么?”
一旁的昭皇后聞言臉色幾變,目光帶著微微的寒意看向洛云施。
洛云施似遲疑片刻,俯身叩地道:“臣女不敢。”
封炎卻堅持,“朕準許你叫?!?/p>
洛云施長發(fā)遮擋的嘴角再次翹起,緩緩抬起頭,叫了聲“姨父”。
眾人恍然大悟,是啊,洛云施的姨母長孫素和到底是前皇后,論起輩分,她是該叫封炎姨父的,只是皇后仙去四年,連太子封瑞都被棄置不顧,何況是洛云施。直到方才還只能自稱臣女,恭敬稱封炎“皇上”,如今卻是為何忽然舊事重提……
洛云施自然知道為何,昭皇后也知道。因為那個故事里的男女,就是封炎和前皇后長孫素和。
當初封炎與長孫素和定親后奔赴北地平亂,大婚之期都不曾歸來,長孫素和于是獨守空閨四年,待封炎凱旋歸來時,卻帶著個有孕的阮昭,還有了個快三歲的兒子封源。
阮昭之父是個五品小官,她卻因為和定國公嫡女長孫素和交好而有機會混入世家上層,才認識了封炎,三年前說是患病往南地療養(yǎng),長孫素和還送了許多錦緞金銀,卻原來追著封炎去了北方……
見到真相一刻的長孫素和,覺得自己真是可笑至極。而封炎,明明她是明媒正娶的發(fā)妻,卻先讓別的女人有了孩子,還是長子,她心底有怨,郁結(jié)數(shù)年,可見,負心人多……
后來,長孫素和曾告訴洛云施,最可笑的是,明明該怨的是她,封炎卻認為她不似阮昭那般能誓死追隨,認為她不如阮昭愛他……
講這些話的時候長孫素和笑著,眼角笑出了淚來,洛云施伸出手,輕輕地替她揩去,道:“姨母,您當時為什么不追隨姨父呢?”
長孫素和苦笑,道:“你可知,聘者為妻,奔者為妾,他是要做大事的人,若有一個妾一樣品行的妻,于他有多少不利。我是他的妻,自然要為他守在家中,為他打算……”
可是,對方卻以為你沒有那么愛他。
洛云施道:“那你為什么不告訴姨父原因呢?”
長孫素和搖搖頭,不再言語。
后來洛云施懂了,因為驕傲。長孫家女子曾戎裝策馬,如男兒一般奔赴戰(zhàn)場,她們骨子里也有驕傲,驕傲到在感情里不會低頭。
長孫善寧也是驕傲的,所以請旨和離。而洛云施也是驕傲的,所以才不惜拋下洛府的地位選擇習武,才會今日的臨淵曲。
也正是臨淵曲的女子,那般孤獨寂寥而無助地堅持,仿佛將長孫素和那四年的歲月剖開在封炎面前,而她卻從來沒有說出自己的苦。
沒有結(jié)局,是因為她的結(jié)局是封炎給的,早已注定。
后來長孫素和為后,阮昭為妃,前者自然不屑宣揚舊帳,后者卻因為“奔者為妾”以至于長子不能受封,而痛恨他人提及私奔一事,將知情人敢多嘴的滅個干凈,所以知曉內(nèi)情的,也不過寥寥幾人。
十六歲的女子一身紅衣,美艷如桃花,是不是當初鳳冠霞帔出嫁的素和便是這般模樣,可惜,他沒有見到,也再見不到了。
女子明明從小就驕傲如紅梅,像她的姨母一般,現(xiàn)在看著他卻是那般小心翼翼。
是因為沒有素和啊,沒有素和再照顧她,所以她要小心翼翼——封炎的目光轉(zhuǎn)到男賓席一臉似懂非懂的封瑞,洛云施尚且如此,沒有母后照顧的他,這四年究竟成了什么樣子?
“起來吧。”封炎向洛云施道。
洛云施起身,“云施謝過姨父。”
封炎又朝封瑞招手,“瑞兒,來父皇這里?!?/p>
封瑞先是一驚,繼而垂下頭,似想躲開,又沒有地方可去,囁嚅半天,沒有起身。
“瑞兒,怎么了,不想來父皇這里?”
封瑞聞言,連忙撥浪鼓似的搖著頭,期期艾艾道:“不,不是的父皇,瑞兒,瑞兒是怕,怕瑞兒的身上臟,怕弄臟了父皇的衣服……”
他稚嫩的聲音帶著憂慮輕輕響起,還沒說完,封炎一驚皺起眉頭,似要大怒,又怕更嚇著那如驚弓之鳥的孩子,神色幾番變換,終于向封瑞柔和道:“父皇不會責怪你的,別怕?!?/p>
封瑞站起身,卻依舊不敢上前,反而猶豫著看向遠遠的心章嬤嬤。他這般舉止無疑是將心章打入地獄,那個半老的女人渾身一戰(zhàn),當即匍匐在地,“皇上饒命——老奴從不敢責怪六皇子啊——”
話音未落,便被宮女捂住嘴拖了下去。
洛云施看向封瑞,心頭忽然起了疑云,或許這個方才哭著叫她姐姐的少年也沒有那般稚嫩,不過即便如此,并不影響她的回護之心。
封瑞似乎被心章嬤嬤嚇到了,呆立在原地,在洛云施看向他時,也看向?qū)Ψ?,輕輕叫了聲:“云姐姐……”
洛云施回神淡淡一笑,道:“瑞兒別怕,去吧。”
封瑞這才挪出身子走到封炎身前,封炎看著自己的六子,單薄的身軀,衣衫上還沾了些灰塵,難怪他怕自己嫌他臟,到底血濃于水,心頭不禁一動,摸著封瑞的頭,道:“你就坐在父皇身邊吧?!?/p>
封瑞訝然,又不敢說不,便僵硬地坐在一旁,雙腿崩得挺直,大氣也不敢出。
這哪里是素和那個活潑可愛的孩子,封炎越發(fā)愛憐,指著洛云施問道:“你云姐姐剛才跳得好不好看?”
這個問題似乎很輕松,封瑞松懈不少,笑道:“好看,比別人都好看!”
所謂童言無忌,大抵便是如此了。
洛云施不禁一笑,淡淡的日光從側(cè)顏劃過,長長的睫,精巧的鼻,還有嘴角上揚勾勒出令人莫名愉悅的弧度,與冷漠的她,嫵媚的她,判若兩人,是那般的溫婉美麗,仿佛春日的清光下的鳶尾,散發(fā)出氤氳的光華,點染了整個世界……
感覺一道別樣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,洛云施回頭看去,看到了封寰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