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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
連環(huán)扣(三)
瞧見他進(jìn)來,賀綠濃已沒了好臉色,端坐床沿盯著他,“大半夜的你跑哪去了?”
刀把子瞧了她一眼,也不過去,只是坐下倒茶喝。有些匪氣的臉上已露了不耐煩,“別把我當(dāng)做榮德,可以隨意使喚。老子去哪用不著你管?!?/p>
賀綠濃頓了頓,冷笑,“既然你這么急著過河拆橋,那我就只能一起拆了。你說,那釀酒方子和地契是不是你拿走了?”
刀把子玩味地轉(zhuǎn)著杯子,笑了笑,“是又怎么樣?”
“把它們還給我!”賀綠濃瞪眼道,“別想著黑吃黑,連個(gè)女人的錢也拿,你要臉么?”
刀把子笑得嘲諷,“憑你賀綠濃也配跟我說要臉的事?你勾搭我害死你男人的事,你倒是忘的一干二凈了?!?/p>
賀綠濃詫異,“刀把子!明明是你出了這主意要我誆他錢財(cái),如今你竟反咬我一口?!?/p>
“老子說是老子的事,你聽還是不聽卻是你的事。你大可以不跟我做這事,做了就別想脫身?!?/p>
“那你是要跟我反臉?”
刀把子冷笑一聲,也不瞧她,“也不瞧瞧你是什么貨色,你敢背棄榮德,以后就敢捅我一刀,我怎么會那么傻將你這美女蛇留在身邊?!?/p>
賀綠濃咬牙道,“那你將釀酒方子還我?!?/p>
刀把子沒答話,將隨身帶的匕首抽出,狠釘入桌子,惡聲,“你若是再不走,休怪我要你的命!”
這話聽著一點(diǎn)也不像是在開玩笑,賀綠濃簡直要?dú)獐?。卻不敢再罵什么,恨聲,“總得讓我回酒樓去收拾些衣裳吧?!?/p>
“給你一個(gè)晚上的時(shí)間,明早別讓我瞧見你出現(xiàn)在酒樓?!?/p>
賀綠濃不慌不忙出了這屋,又朝他啐了一口,這才趕回萬豐酒樓。
酒樓此時(shí)大門緊閉,榮掌柜欠了幾萬銀兩的債,廚子小二早就走了。賀綠濃從后門回到家中,奔回自己房里??刹⒉皇侨ヒ鹿衲靡路?,而是趴在床下將里頭的一塊木板撬起,摸了一番,終于從里頭摸到一個(gè)盒子。
哪怕是從那里拿出來的東西,也不落一點(diǎn)灰塵,可見平日她拿的次數(shù)不少。打開盒子,里頭放著的都是大額銀票和一堆珠寶,還有——真正的釀酒方子。
此時(shí)她俊俏的臉上又慢慢露出艷絕媚色,全然沒有方才驚慌的模樣。
——她見過的男人那么多,怎么可能會相信刀把子會善待她。
——她早就想脫離榮德,但是就這么一走了之一定會被抓住。正好刀把子跟她說了設(shè)計(jì)榮德的事,于是心生一計(jì)利用了他。果然,事成之后刀把子將她趕走了,可她早就藏好了日后過活的錢財(cái)。
刀把子被自己利用了都不知道,還以為他是贏家??尚?,當(dāng)真可笑。
她冷冷一笑,“等你用那方子釀了酒,就等著喝死人吧。到時(shí)候我定會去給你送牢飯?!?/p>
“咚咚?!?/p>
寂靜的夜里突然敲門聲,她猛地一頓,抓緊了手中盒子往外看去。
酒樓不該有人的,那是誰?不可能是刀把子,如果是他那這門直接就被踹碎了。
夜風(fēng)微微寒涼,從窗戶吹入,驚得向來膽大的賀綠濃心底也起了疙瘩,閉嘴不敢答話。
“咚咚?!?/p>
依舊是敲響兩次,不多不少,甚至輕重也沒有變化。
賀綠濃只覺見鬼了!更何況窗門那投映的影子,還是個(gè)長發(fā)姑娘,時(shí)而有發(fā)飛起,看著更是滲人。她驚恐地盯著那,忽然想起這酒樓應(yīng)當(dāng)還住著一人。這才稍稍大了膽子,“阿古姑娘?”
門外女聲低沉,“是?!?/p>
賀綠濃心里將她罵了個(gè)千遍萬遍,將盒子塞進(jìn)被褥里,這才去開門。見了她便說道,“酒翁啊,明日我就要離開這了,酒樓里外都沒人了,你也趕緊尋個(gè)其他地方住下吧?!?/p>
阿古輕輕點(diǎn)頭,“榮夫人要離開,榮掌柜又死了,這酒樓也要空了,那這房錢我要給誰?”
“給我就好,我……”賀綠濃頓住,“我家掌柜死了?”
心底是嫌惡榮德,可嘴上的習(xí)慣還沒改過來。這樣一說,在旁人聽來好似他們真是一對伉儷。
阿古面色平靜,語調(diào)更平靜,“對,死了,聽說是在一間破廟里自盡了?!?/p>
“不可能?!辟R綠濃驚詫,“他膽小如鼠,根本不可能自行了斷?!?/p>
阿古忽然笑了笑,“果然是夫妻三年,知道對方的脾氣?!?/p>
賀綠濃心思細(xì)膩,已覺她周身散著危險(xiǎn),往后一退。阿古也隨之跨步進(jìn)來,反手將門關(guān)上??吹盟齼裳郯l(fā)直,要沖出去。誰想阿古手一抬,將她狠狠推回屋內(nèi),差點(diǎn)沒讓她摔著。
此時(shí)屋內(nèi)只點(diǎn)了一盞煤油燈,燈火昏暗,光源閃爍,映得對方神情更加陰沉可怕。
賀綠濃害怕了,好像要死在這屋里般的恐懼纏裹心頭,顫聲,“榮德是你殺的?”
阿古抬眼看她,面色清冷,“是?!?/p>
“你要?dú)⑽???/p>
“是?!?/p>
“為、為什么要?dú)⑽覀儭辟R綠濃瞪直兩眼,已從頭上拔下一根簪子,雙手緊握對著她。
“賀姨娘?!?/p>
三字一出,賀綠濃已徹底愣住。
阿古眸光冷漠,緩聲,“你本是我家車夫的女兒,賀叔叔去世后,我爹幫你葬父,留你做了廚娘。可你卻不安本分,給我爹爹下藥,讓他要了你的身。后來你尋了大夫造假,說你有孕。爹爹便抬你進(jìn)門,做了他唯一的妾侍。作假孩子的事你全推給大夫,自己安心做了姨娘。爹爹待你不薄,可你卻在我爹病重時(shí),勾引榮德,還和他聯(lián)手害死了我爹……你說你們該不該死?”
塵封三年的事突然被個(gè)陌生姑娘當(dāng)面說出,賀綠濃大腦一片空白,握著簪子的手都有些發(fā)抖。
這世上只有一個(gè)人會喊宋知言父親,因?yàn)樗沃灾挥幸粋€(gè)女兒。
一個(gè)早在三年前嫁入薛家,大婚當(dāng)夜就暴斃的女兒。
她親眼看著宋錦云的棺木埋入土中,扶著快哭斷魂的宋知言,親眼所見……
可現(xiàn)在那個(gè)已死的人卻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。
她怔神盯看著這完全陌生的臉,許久才說出那三個(gè)讓她覺得不可思議的名字,“宋錦云?”
阿古笑意淡淡,眸光卻依舊冷如寒冰,“是啊,賀姨娘?!?/p>
雖然回答是意料之中,可賀綠濃還是覺得驚恐,“你為什么沒有死?為什么沒有死?”
“你們都沒有死,我為何會死?”阿古情緒有所波動,就覺心悸,可根本無瑕去尋藥吃,“你們都死了,我才舍得去死!”
賀綠濃想逃,又被她一掌推回,驚怕得腿腳無力,根本沒辦法出去。她躬身緊握尖銳的簪子,惡聲,“是你爹糊涂,他應(yīng)該娶我為妻的,可他就是不肯。不管我怎么哭求,他就是不肯。說他的妻子只有一個(gè),只有你娘。孩子的事是造假的,可是他知道我沒有身孕后,你可知他有多高興?因?yàn)樗男睦?,只有你一個(gè)女兒,他不愿將他偌大的家產(chǎn)分給除了你以外的孩子!”
阿古冷冷看著她,聽她歇斯底里。
賀綠濃哭道,“他讓我喝避子湯,他不愿給我孩子……我是喜歡你爹的,世上沒人比我更喜歡他。你聽著很可笑是吧?我也覺得很可笑,哪怕我不能嫁個(gè)比你爹更富有的人,可憑我的樣貌,去做殷實(shí)人家的正室并不難??晌揖褪菤g喜你爹,不惜一切也要留在宋家。可你爹卻負(fù)了我……是他害死了他,不是我,也不是榮德!”
“歡喜?歡喜到要?dú)⒘宋业??”阿古氣得發(fā)抖,“你只是自私罷了?!?/p>
“對,我自私?!辟R綠濃聲音仍在發(fā)抖,“他臨死前都還在念著你娘的名字,哪怕是夜里說的夢話,也是你娘。既然他心底沒我,那就讓他死吧!死了就再不會在我耳邊念叨別的女人?!彼抗怅庫?,大聲道,“所以我讓榮德殺了你爹!”
阿古看著她,已覺她瘋了,“你大概不知道,奶娘跟我說,爹爹趁著神志清醒時(shí),給你留了一大筆銀子,就怕他突然病逝,留你一人孤苦無依。那筆錢足夠你日后過活,可你卻突然消失,直到現(xiàn)在,奶娘還將錢存在錢莊里?!?/p>
賀綠濃愣住,“不可能……為什么他要交托奶娘,卻不跟我說?”
“他怕你多想,怕你以為他要趕你走?!?/p>
賀綠濃搖頭,“不可能……不可能……”
“我為何要騙你?”
“因?yàn)槟阋液蠡谝惠呑?!”賀綠濃聲嘶力竭,“我不信!他只是把我當(dāng)做車夫的女兒,一個(gè)下人!你別以為你會得逞,我不信!”
阿古神情漠然,她信與不信,都跟她無關(guān),“一輩子?也不過是這片刻的事了。”她一步上前,一掌拍掉賀綠濃手中簪子,將她絆倒在地。握住她的下顎,從身上拿出一粒藥丸,便往她嘴里塞,“這是鴆酒熬制成的毒丨藥,吃了,立刻斷腸?!?/p>
賀綠濃驚恐地看著她,直到現(xiàn)在,她才看出來,這確實(shí)是宋錦云的眼睛。雖然臉已不是,可眼睛卻作假不了。
她用力捶打,可不知宋錦云哪里來的力氣,差點(diǎn)沒將她顎骨抓碎,根本合不上嘴。
丹藥入口就化成水,直淹喉嚨。嗆得她猛咳,那手這才離開她的臉。
——離開已經(jīng)開始泛青的臉。
飲鴆止渴,奇毒無比。喝下去確實(shí)不會口渴,因?yàn)橐阉赖娜耸遣恢揽诟傻摹?/p>
賀綠濃死了。
瞪著一雙已沒媚色的眼,直勾勾盯著房梁,眼角有淚,似死不瞑目。
阿古緩緩站直了身,有些恍惚。一會她才走到桌前,拿了紙筆,模仿著賀綠濃的筆跡,寫下遺書。
誰都知道榮家欠下了巨債,榮德逃走,賀綠濃自殺。
一切都順理成章。
阿古環(huán)視一眼屋內(nèi),又看了看賀綠濃,這才轉(zhuǎn)身離開,將門輕輕關(guān)好。好像剛才什么事也沒發(fā)生。
十五月圓,皎潔如雪。
阿古看見自己的手上,已沾滿了血,讓她心安的血。
現(xiàn)在,還有一個(gè)人得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