牛刀小試（八）

翌日。

裴約素在家中煎藥，劉若竹居然親自登門了。

“兇器找到了，一定是你意想不到的東西。”劉若竹眼神放光。

“是什么？”裴約素很好奇。

“撥浪鼓的鼓柄。”劉若竹做出手搖撥浪鼓的動作。

裴約素瞳孔迅速放大，真相從暗處忽地到了明處，心中一直最想要知道的那個部分，終于有了答案。

“原來是這樣。”裴約素覺得這個東西能作為兇器，頗為不可思議，可也正是這樣，才在一開始被大家忽略，“是怎么發(fā)現(xiàn)的？兇手呢？是不是也認(rèn)罪了？是誰？”

“你別急，這里頭的故事比你想象得還精彩?！眲⑷糁褙Ｗ哉伊藗€地兒坐下，“縣衙的不良人跟了王家人一路，本來沒什么發(fā)現(xiàn)，卻在夜里，這一家人忽然吵了起來，最后你猜怎么著？鄒珠被趕了出來，冰天雪地里，哭得那叫一個傷心?？h衙的不良帥秦義一向是個憐香惜玉的主兒，這不趕緊上前安慰。鄒珠心一橫，就把王家的這些齷齪事兒都說了出來，和我們推斷的差不多，只有一點，她說親眼看到丈夫殺了王二虎?！?/p>

裴約素眉心一跳，“別是傷心過了頭，胡亂說的?！?/p>

劉若竹擺擺手，“她說王二虎發(fā)現(xiàn)親哥和自己媳婦兒偷情，便和大哥扭打起來，王大虎惱羞成怒，拿釘耙打死了二虎?！?/p>

“殺人那么大動靜，老太太不知情？”裴約素問。

“知情，她也一向最喜歡小兒子的。只不過，人已經(jīng)死了，難道再把大兒子扭送到衙門去？”劉若竹道。

裴約素一想，這事兒倒是容易理解。統(tǒng)共就倆兒子，小兒子已經(jīng)死了，大兒子再沒了，誰給她養(yǎng)老呢？再說鄒珠，她也不想當(dāng)寡婦。這婆媳二人，因著各自的私心，只能當(dāng)了幫兇，隱瞞真相。

“我估摸著吧，這王大虎坐享齊人之福，本來好好的，這時候鄒珠給他生了個兒子，打破了王家這股奇妙的平衡。本來老太太和王大虎都是偏向鄒玉的，現(xiàn)如今大家卻都偏向鄒珠了。鄒玉沒了丈夫，現(xiàn)在又失去王大虎和婆婆的寵愛，心中有怨憤，也是正常?！眲⑷糁袢绱朔治?。

“鄒玉認(rèn)罪了？”裴約素又問。

“那不能。”劉若竹說著，唇角起了不懷好意的笑容，“大家互相推諉，好不精彩！就連王大虎，也不肯承認(rèn)自己殺了弟弟，哪怕尸骨都在巷子口的大槐樹下被挖出來了！這不是，吳縣令想看看裴小娘子有何妙招，叫他們認(rèn)罪?！?/p>

裴約素腦子里浮現(xiàn)出那株大槐樹，怪不得寒冬臘月里，就它挺拔粗壯呢，原來是樹根底下埋了死人的緣故。

“這衙門有仵作，也有衙役，該驗驗，該審審，我一介女子，能有什么好辦法。”裴約素看著火爐，并不打算再插手。

她確實希望案子盡快了結(jié)，好還給管大夫一個清白，但她卻不想在自己沒有把握之前，吸引太多官府的注意力，未免惹禍上身。

“誰說女子不如男！小娘子不但聰慧，還總是如此謙虛。衙門的仵作要是能驗出來，就不找你了不是？我今日親自登門也不可嗎？我可以請小娘子吃飯，或者派一輛馬車來接的?！眲⑷糁褡鲎愕臀⒌淖藨B(tài)。

好一招以退為進(jìn)，裴約素想著，自己要是再拒絕，怕是不知好歹了。

這時，管延京掀了簾子，一瘸一拐走進(jìn)來，“裴小娘子，家里來客了？這是——”

“刑部的劉侍郎。”裴約素起來攙扶他到毛氈上坐下，介紹道。

“哦哦，老夫見過劉侍郎?！惫苎泳┊吂М吘吹匾姸Y。

“管郎中不必客氣，某幼年就聽聞管郎中的事跡，家中長輩的舊疾還是您給治愈的，某對您的醫(yī)術(shù)頗為信服。裴小娘子住在這里，又一直幫著衙門查案，也算是緣分一場。某真心希望案子能盡早水落石出，還您一個清白。您這么好的醫(yī)術(shù)，應(yīng)當(dāng)造福更多百姓，留下聲名，而非同這些爛事扯上關(guān)系。”劉若竹態(tài)度誠摯。

裴約素在一旁看著，覺得他對吳縣令都沒這么客氣過。

身為朝廷命官，乃人上之人，卻能對一個中九流的大夫如此尊敬，可見在劉若竹這個人心中，身份并不是擺在第一位，真才實學(xué)才是。這樣的人心中該有一束光吧，愿意去照亮世間逼仄陰暗的另一面。

裴約素心中有個角落，莫名松動了一塊。

“醫(yī)者治病救人，和劉侍郎查案是一樣的，都是份內(nèi)之事。劉侍郎并不貪圖功勞，只想還人清白。老夫也只想多醫(yī)治幾個病人，而非貪圖聲名。”管延京不卑不亢道，轉(zhuǎn)而對裴約素說：“裴小娘子，劉侍郎既需要你，你便隨他去吧。不必?fù)?dān)憂家中，家里有嚴(yán)婆子，我這把老骨頭也還走得動。”

“是，師傅，管大哥的藥快熬好了，您看著點兒火就行?！迸峒s素起身道。

“改日再來拜訪管大夫?！眲⑷糁褚挥浱綄さ哪抗猓湓诠苎泳┠樕?。

他的話，似乎在點自己，莫要為了功勞，將不相干的人牽扯進(jìn)官門的案子里呢。這老頭兒，還挺護(hù)犢子。

劉若竹唇角彎了彎。

雪后路滑，裴約素隨劉若竹出門，走得很慢，劉若竹忽然問道：“管大夫的兒子常年纏綿病榻么？”

裴約素以為他是關(guān)心，回道：“是癆病，夏天時還能下來走動，冬天時會更嚴(yán)重。”

劉若竹嘆道：“尋常人得了這病，早就一命嗚呼，難為他有一個醫(yī)術(shù)高超的阿耶，替他吊著命?！?/p>

“世人皆是愛子心切的?！迸峒s素回道，不過想起了王家一家子，還有無辜死于這雪天的小兒，又覺得這個論調(diào)有些不對。

劉若竹不知在想些什么，半晌，突然又道：“管大夫教你醫(yī)術(shù)，又管你吃住，莫不是打算將你配給他兒子，待他百年之后，由你照顧他兒子？”

裴約素一驚，其實左鄰右舍類似這種閑話很多，不過她驚訝的是，這種揣測能從劉若竹口中說出。

“劉侍郎剛剛還對師傅恭敬有加，怎么轉(zhuǎn)眼就多了這番惡意揣測？”她問。

“世人皆愛子心切，這不是小娘子你剛剛說的么？”劉若竹故作訝異。

裴約素心中那塊為他而松動的角落，又被一塊巨石沉沉蓋上。自己居然會對他這樣的人抱有期待，真是瘋了！

她不再理會他，而是加快腳下步伐，往縣衙而去。

劉若竹跟在身后，覺得她的怒火來得莫名其妙。

“小娘子？裴小娘子？你當(dāng)下腳下?！彼麊玖怂龓茁暎缘貌坏交貞?yīng)。

她居然給自己甩臉子？自己可是堂堂正三品朝廷命官，又俊朗多金，多少小娘子要同自己聊聊天，自己都沒功夫搭理，她居然敢給自己甩臉子！

劉若竹可真是覺得太委屈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