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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
此地名叫羅家集。
張鐵鍋流落到此轉(zhuǎn)眼已是六年。
他本名九安,“鐵鍋”自然是他的外號,他家祖宗八代務(wù)農(nóng),從未干過倒賣鐵鍋之類的營生,這“鐵鍋”二字是另有來歷。
六年前的一個傍晚,千里之外的一個山村小院,最后一抹晚霞隱沒在烏云之后,破瓦寒窯更顯蕭索落寞,夜蟲有一聲沒一聲地唧啾著,張九安一家人正圍著個破桌子吃飯。
他望望破敗的籬笆墻,望望面有菜色的老婆,又望望六個狼吞虎咽的兒子,心里又喜又愁。
喜的是自己不到四十就六子有靠,愁的是兒子的飯量一天天見長,他和十八歲的幼弟九平在租來的幾畝薄田里撒完汗,就四處打短工,耗盡一身力氣,還是家無余糧。
這時候,村里的窮秀才張敬賢踱了進來,他帶來了好消息。
這秀才瘦骨嶙峋,渾身沒有一兩多余的肉,至于他家里的銅錢,那比他身上的肉還要稀少。沒有三兩力氣,還整天之乎者也拽臭文,村里人都瞧不上他,他倒也不在乎。
唯獨這張九安和他很投緣,一口一個先生,自己吃了上頓沒下頓,還經(jīng)常周濟他幾頓飯吃,秀才的二畝薄田他也抽空幫著種了。
投桃報李,秀才則常教他六個兒子識文斷字,兒子的名字都是這酸秀才起的。
長子張仁已十二歲,義、禮、智、信一個接一個誕生,最小的叫張恕,才兩歲。
“子貢問曰:‘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?’子曰:‘其恕乎!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?!?,秀才起名時一臉自得。
張秀才剛從縣里回來,據(jù)說縣里的教諭是他的朋友。他說當今天子有道,李宰相賢明,獎勵開荒,誰開荒田地就是誰的,三年不繳田賦。
白給誰不要啊,有這樣的好事?這不是天上掉餡餅嗎?張九安一臉狐疑。
“他娘親的,前兩年諸王之亂、饑民暴亂,遍地烽煙,有的地方已經(jīng)千里無雞鳴了!”,誰說秀才不會罵娘!
秀才不出門,便知天下事,張九安自是信服,何況呆在家鄉(xiāng)實在看不到希望,倒不如出去碰碰運氣。
不過出門兩眼黑,往何處去呢?
張敬賢說,往西。西面穿過山區(qū)便是平原,盛世富庶,戰(zhàn)亂則先遭其禍,大片土地撂荒。
張九安不懂這些,但料想不錯,因為他知道往東百余里便是大海,沒地方可去。他是個說干就干的人,當下將田地退租,通知弟弟收拾東西。
當然,家徒四壁,也沒什么可收拾的,將剩下的幾斤白面和百十斤雜糧面烙成煎餅,把種子和鍋碗瓢盆搬上獨輪車,一家人向西而行。
沒想到,這一走就是二千余里。
一路上風餐露宿,采過野果,挖過野菜,抓過魚,逮過鳥,討過飯,嘗盡人間苦辛。不過,無論如何饑寒交迫,張九安都沒有動那一車種子,這是他的剛強之處。
現(xiàn)在,張九安準備在一片荒地上安家了。這里荒無人煙,雜草叢生,左右樹林茂密,遠方小河蜿蜒,天空老鷹盤旋,地上狐貍閃現(xiàn)。
若是張敬賢到此,定有一番人生如夢之類的感慨。張九安沒那閑功夫,他要在這里建設(shè)他的家園。
開荒不是個容易的事兒,但一想到未來的土地和家園,九安、九平兩兄弟有使不完的力氣。
可是他們的茅棚還沒蓋到一半,麻煩就不期而至了。
荒原上出現(xiàn)了稀有動物——人,而且是上百號人,各持棍棒、農(nóng)具,踏倒一片野草,將張九安一家團團圍住。
九安兄弟一邊陪著笑問兄臺貴姓?所為何來?一邊把老婆孩子護在中間。
領(lǐng)頭的白臉漢子自稱羅少風,態(tài)度倨傲:“土地是羅家的,你們馬上滾蛋。”
九安是個精壯的大漢,生性耿直,心中不忿,冷笑說:“荒地既未開墾,又無籬笆,閣下可有地契么?”
羅少風大怒,一舉棍子:“這就是地契!真他娘的不識高低,給我打!”
形勢險惡,當然張九安還有出路:求饒,實在不行跪地求饒。但他們家祖祖輩輩實在沒這個習慣。
于是,最原始的生存戰(zhàn)爭爆發(fā)了,實力懸殊。
張九安大吼一聲,招呼弟弟保護孩子,順手綽起八印鐵鍋向羅少風砸去,沒辦法,他們家唯一精良的的重武器——鋤頭已裝備在弟弟九平手里了。
實戰(zhàn)證明,鐵鍋才是他們家最精良的兵器,那真是進可攻,退可守,虎虎生風,頃刻間,羅少風為首十幾條村漢趴在地上直哼哼。
余眾四散而逃,他們只不過是給族長壯壯聲勢,誰想碰到這么個不要命的主兒。何況他們也只是一年前才遷移此地,荒地有的是,值得拼命嗎,心里都埋怨羅少風貪心多事!
從此,羅家集一帶無人不知“張鐵鍋”,再沒人敢來找茬。
長子張仁卻光榮負傷,小家伙拿棍子去偷襲敵人,被踹翻了個跟頭,摔斷了胳膊。
兒子疼得直咧嘴,張鐵鍋倒不以為意,幫兒子胳膊復了位,綁上兩條樹枝完事兒?;叵脒w徙路上,除了幼子張恕,連四歲的張信也要走路,感染風寒,也是不治而愈,他張鐵鍋的兒子,沒那么嬌氣!
張鐵鍋一家終于安定下來了,他不由得感嘆,一向與人為善的張九安,只有變成不要命的“張鐵鍋”才能在異鄉(xiāng)立足!
開荒,播種,只要熬到秋天,就吃喝不愁了,他種下希望,心中一片歡喜。
但在收獲之前的漫長日月里,填飽肚子成了最大的挑戰(zhàn)。
困苦難不倒硬漢,張鐵鍋讓老婆帶著小孩子挖野菜、摘野果,自己和弟弟帶著大孩子捕魚、捉蝦、打獵。
他們甚至學會了挖陷阱、使弓箭。當?shù)谝淮尾东@野豬時,一家人象過年一樣狂歡!最令人高興還是幾個兒子,都自學成才會抓野兔了。
上天垂憐,風調(diào)雨順,他們第一次收獲那么多的糧食!難關(guān)終于過去了!張鐵鍋激動地面向東方,跪拜在地,叩謝上蒼!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靈!
日月穿梭,一晃就是六年,弟弟張九平在五十里外的孫家店成了婚,另辟天地。六個兒子也逐漸長大,一家人團圓平安地生活著。
對張鐵鍋來說,人生如此,夫復何求?放眼望去,天高云淡,樹林茂密,原野蒼翠,張鐵鍋嘴角含笑,美美地出神。
他的子孫將在這里扎根,也許幾百年后,這里將出現(xiàn)一個叫張鐵鍋的村落,子子孫孫生生不息,流傳著祖先艱難創(chuàng)業(yè)的故事。
但是,樹欲靜而風不止,造化小兒,一貫弄人,他怎知兒子們將面對怎樣的世界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