望著兄長和弟弟的暗中博弈進入尾聲，一直沒說話的周天和發(fā)聲打圓場了，“依我看，要得秦小姐芳心，九弟還需努力呀！”收到周天熠狀似虛心的點頭后，他就把話題扯到了別處，給雙方臺階下，“我們兄弟出宮立府后也許久沒分個高下了，不如今日借這酒興切磋一番？”

“敢問皇兄想要較量文武？”周天熠抬頭對上周天和問道，夜色下，他的眸中閃著不明的光芒，晦暗冷冽的神情一閃而逝。

“哎？槍術(shù)劍術(shù)我哪是你的對手啊，詩書文墨你又遜我一籌?！逼酵跛λκ?，不比武也不比文，接著道：“九弟在邊境屢發(fā)奇兵制勝，我們今日就比比軍謀軍略如何？”

“三哥請賜教！”周天熠抱拳，爽快應(yīng)下了，“皇兄，搭臺吧！”

“來人，撤案，搭臺?！敝芴炖谧匀粷M足弟弟們的要求，向近侍下了命令，看他笑容滿面的樣子就知他此時心情正佳。

原本用來表演的舞臺以及舞臺周邊的案幾都被搬走，換上了山地地圖和大營中模擬雙方兵力的棋子旗幟。趁著搭臺的間隙，秦頌想悄無聲息地回到王君庭身邊，可轉(zhuǎn)頭一看，王君庭的座位上早沒人了，而那個方向余下的都是目露兇光的世家貴女。

“你若想今晚不得安生，你便過去?！敝芴祆诎l(fā)現(xiàn)了她的意圖，在她身邊低聲若無其事地提醒道，“去天瑟和君庭那邊?！?/p>

秦頌抬頭望了望周天熠，又轉(zhuǎn)向周天瑟所在的方向，王君庭正和昌平公主聊得不亦樂乎，目光時不時在她和周天熠兩人身上打轉(zhuǎn)，再看看世家貴女那邊的情形，安危立判，秦頌?zāi)_下生風(fēng)般溜了過去，只留下周天熠在她身后笑意漸深。

微縮的軍演臺很快搭建完畢，周天和、周天熠各執(zhí)三十萬兵力分紅藍兩軍對陣，每人手下有三位侍從替他們推送模擬軍隊的棋子旗幟。這是難得接觸實戰(zhàn)軍略的機會，在場的武官們早都坐不住了，唯獨跟隨周天熠出生入死的岳恒遠、岳義常兩兄弟，一臉興趣缺缺的樣子。

“哎，等等，沒有彩頭，朕看三弟和九弟都不重視?！?/p>

“皇兄哪里的話，臣弟自當(dāng)盡所能贏了九弟?！?/p>

“是嗎？好，那朕就賭天和勝?！闭f著，周天磊就從衣袖里掏出一塊小令牌，很隨意地丟到了周天和面前，“這是二十萬禁軍兵符，朕今天可把身家壓你這了?！?/p>

站在軍演臺對面的周天熠神色一凜，而在場的其他人更是驚訝得噤了聲，目光又都齊刷刷移向了昭王，這已經(jīng)不是周天和與周天熠的軍略切磋了，這是赤裸裸的皇帝和昭王的較量，輸贏能決定如今朝堂甚至四方的走勢，所以......昭王會壓上什么籌碼？

周天熠冷然一笑，同樣從袖中掏出了個小玩意擺于自己這方跟前，仔細看可見是半只扁平的老虎，“五十萬西北軍兵符?！?/p>

籌碼相當(dāng)，禁軍人數(shù)雖少，卻是京周王師，掌握禁軍便是掌握四方的首都，四方的命脈，而西北軍雖駐守邊關(guān)，但數(shù)量上有優(yōu)勢且常年征戰(zhàn)，有豐富的作戰(zhàn)經(jīng)驗，掌握西北軍即是掌握四方的根基。

“九哥瘋了嗎，這是在作甚？”周天瑟悶拍了一聲桌子，咬唇怒目。

“噓！”王君庭連忙偷偷拽了拽周天瑟的袖子示意她安靜，現(xiàn)在這全場靜悄悄的都盯著平王和昭王排兵布陣呢，她這樣的動靜也很有可能引起他人注意。她也不理解，周天熠為什么直接押上了整個西北軍，這樣他手里就只剩三十萬西南軍的兵權(quán)了，萬一到了那時，何以自保？

鮮少接觸朝堂權(quán)謀的秦頌?zāi)樕祥W過一絲不解，沒有發(fā)表意見，她的目光更多的落在臺前的周天熠身上，與方才不同，現(xiàn)在的周天熠看上去格外專注，敵軍的一舉一動盡在他眼中，逃不出跑不了。

“左，列陣?！币造o制動觀察了一陣周天和的布兵和動向后，周天熠輕揮左手示意侍從推進己方兵馬，進而抬頭望了一眼對面巋然不動的哥哥。

“右，退?！泵黠@遲疑了片刻，周天和才下了退兵的命令。他這弟弟從小就是這種伺機而動的性格，如今換成了兵路也是如此，每每都讓人措手不及，想要猜測他何時會“動”，太難了。

“左，進；右，進?！币娖酵跞绱诵⌒囊硪?，周天熠的神色沉了下來，目光在場上的幾方兵陣上逡巡，終是沒有尋到好時機。

見周天熠又放緩了進攻的節(jié)奏，周天和緊緊盯著軍演臺，不知不覺撐著手肘摩挲著下巴研究起來，想抬手下令，又收了回去。

兩人一來一去竟是進入了僵持局面，一眾圍觀的官員除了對這軍演臺屏息凝神外，也時不時瞟瞟坐在最高處的那位，見皇帝完全沒有不悅的神情，才放下了心。

周天磊同樣撐著下巴關(guān)注著兩位弟弟的戰(zhàn)局，只是他雙目瞇起，嘴角扯出的弧度帶著絲絲嘲諷，似是在觀看一出兄弟相殘的好戲。

“昭王殿下也真是辛苦?！辈恢螘r湊到周天瑟身邊的紅衣姑娘忽然發(fā)了聲，驚得擠在一張案前的三人紛紛回頭。

“哎呀，我當(dāng)是誰呢，原來是岳大小姐?！蓖蹙ポp笑，挪了點位置把來人拉到了她們中間坐下，“怎么，在那邊坐不住了？”

來人聳聳肩表示無可奈何，“我是舞刀弄槍的驢腦子嘛！”她正是岳恒遠和岳義常的妹妹岳樂兒，出身將門，承襲了父兄的一身武藝，卻對風(fēng)雅琴棋一竅不通，幾個大字寫得歪歪扭扭，在世家間常被人笑話。

“我看九哥連眉毛都沒皺一下，你方才怎說他辛苦呢？”周天瑟的外表靈秀可愛，骨子里也不是個文文靜靜居高位的公主，有著一身不遜色于男子的氣概，所以相對來說平日跟岳樂兒走得更近一些。

“他......在放水?！鼻仨灠霂Иq疑的聲音先于岳樂兒響起，她的目光從開始到現(xiàn)在一直落在周天熠的臉上，注意著他每一個神態(tài)的變化。明明能夠乘勝追擊，他卻總有遲疑，明明身處劣勢，他卻好像松了口氣。他的神情掩藏得極好，幾乎沒有變化過，可是她卻看懂了。

可是......為什么？為什么他要故意輸了手上的兵權(quán)？

“秦頌?！蓖蹙ッ媛睹C然，豎起食指在嘴前向好友示意，此事不可多提。她也在兩人一來一往的交鋒里看出了這樣的苗頭，周天熠想輸，想悄無聲息的輸，想拱手交出那五十萬兵權(quán)，“你們也是，切不可在外面多言?！?/p>

“嗯?！倍际且稽c就通的人，齊齊應(yīng)聲。

“哎，你不就是......這個、那個秦家小姐嗎？”由于是擠在周天瑟和王君庭中間，之前只顧著說話和吃，岳樂兒這才注意到那坐在最邊上的女子是張陌生臉。

“什么這個那個的，這是我未來的九皇嫂?！敝芴焐ⅠR抱著秦頌的胳膊，一臉稱心搶過話來，活像護著自家媳婦。

剛才王君庭跑來跟她閑聊的時候，不僅把周天熠在宮宴前偷偷送禮的經(jīng)過給道了出來，就連秦頌這些年在京周的所作所為也都捅了出去。聽得周天瑟心動不已，甚至躍躍欲試，“是不是呀？”

“公主殿下......”秦頌想出口勸阻周天瑟，一小會兒的相處已經(jīng)讓她了解這位殿下是不拘小節(jié)的女子，可是她與昭王這事兒且不論她是怎么想的，在她之前還牽動著太多太多，早已不是她能夠做主的了。

然而秦頌還沒把接下來的話說出來，那邊就傳來了軍略切磋的結(jié)果。

“我輸了?！奔悍匠浅乇还ハ?，周天熠搖頭笑道。

“九弟，這不過是紙上談兵，若是實際在戰(zhàn)場，我已身亡?！敝芴旌屯瑯訐u頭笑道：“我這是勝之不武啊?！?/p>

“城池已失，防線崩潰，三哥沒有長驅(qū)直入已經(jīng)是讓著弟弟了，輸了便是輸了?！?/p>

繞過軍演臺，周天熠拿起兵符放到了周天和的手里，用不低不高的聲音笑道：“都是自家兄弟，這東西在誰手里不一樣呢？三哥不必介懷?！?/p>

說罷，在滿座的朝臣還沒反應(yīng)過來之前，他就轉(zhuǎn)身向周天磊行了一禮，“臣弟今日有些乏了，懇請皇兄準(zhǔn)許臣弟提前離席?！?/p>

“既是倦了，就早點歇著去吧?！睂@個結(jié)果非常滿意的周天磊自然點頭應(yīng)允。

周天熠離開后，雖然宮宴仍然繼續(xù)，氣氛卻冷了不少。

助興的切磋結(jié)束，之前因關(guān)注軍演臺而挪位僭越的賓客紛紛回到自己的席位，神色各異。

昭王手握的兵權(quán)一下子從八十萬變成了三十萬，朝臣們還在慢慢咀嚼這變故，各自盤算著，而周天熠求娶秦頌這一出，又在貴女心間激蕩起層層漣漪，虛實難辨，不得不仔細琢磨琢磨前因后果。

坐在高位上的周天磊將這一切盡收眼底，卻置若罔聞，佯裝專心看歌舞的模樣。唯有周天和，低頭望著左手掌上的西北軍兵符和右手掌中的禁軍兵符，若有所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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德帝三年，昭王大勝回朝，上大喜，以流水規(guī)制大宴群臣。

——《百世書?四方年表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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宴笑時，昭王熠離席奏請，愿與秦氏女為婚配，德帝未允。

平王和邀熠以軍謀戰(zhàn)略為弈，熠應(yīng)而引虎符為注，滿座驚起，注目觀之。

平王不武而勝，熠佯作嘆服，虎狼之師遂讓。

——《百世書?周天熠紀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