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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
李老頭死了。
消息如同石子投入池塘,些許有些波瀾。
李老頭在方圓幾里地里也是個有名的人物,不僅因為是個老知識分子,更是因為脾氣又硬又犟。
好些年前,有開發(fā)商看起村里的地盤,要建成一片高檔小區(qū)。其他村民陸續(xù)拿了拆遷款走人,唯獨李老頭死活不肯挪窩,眼瞧著一棟棟富麗堂皇的樓盤拔地而起,李老頭的兩層小洋樓卻如同釘子一樣定在中央。
這不坑人嘛?
但奈何開發(fā)商使盡了千般手段,老頭就是不搬走,急得開發(fā)商是頭上長瘡腳底冒泡。
現(xiàn)如今,老頭雙腿一蹬撒手人寰,開放商便立即反應過來,一手開來了挖掘機,一手拉來一幫“黑西裝”,要趁機來個先斬后奏。
挖掘機開上了房前的小壩,厚重的輪胎壓碎了壩子,鏟斗就要挨上磚墻。
忽然,一陣鑼鼓嗩吶喧囂,斜刺里殺出一隊披麻戴孝的人馬。
黑西裝們正要上前阻攔,幾個披麻戴孝的遠遠就扔過來幾串鞭炮,噼里啪啦頓時炸得黑西裝們一陣雞飛狗跳。
趁這兵荒馬亂的功夫,幾個身強體壯的抬著一大家伙“Duang”的堵在了鏟斗跟前,細眼一瞧,卻是一個沒蓋的厚木棺材,李老頭直挺挺地躺在里頭,神色道是比生前安詳?shù)枚唷?/p>
現(xiàn)在的鞭炮偷工減料,沒爆幾下便沒了動靜,饒是如此,一票黑西裝也被炸得狼狽不堪,就是躲得遠遠的開放商也遭了池魚之災,一顆炮仗遠遠飛過來,正落在他油光水亮的大背頭上,“砰”的一下便讓他換了發(fā)型。
開發(fā)商臉色頓時發(fā)黑,黑西裝的老大也顧不得數(shù)衣服上究竟被炸了幾個口子,趕緊扯開領(lǐng)口,露出發(fā)達的胸肌和紋身,張口罵道:“你爹......”
話未說完。
“爹呀!”
那邊幾個嗓門又高又亮的婦人,便已經(jīng)先聲奪人。
然后亂七八糟的其他聲音便彷如和聲一般,“老天不長眼啊,您老尸骨未寒,就有王八蛋來欺負你的子孫,拆你的房子??!”
吼完這一輪大合唱,婦孺老幼便聚在里頭,一面哭喊,一面可勁兒往天上撒紙錢。
青壯都擋在了外圍,露出自帶的鋼管、砍刀、鏟把、桌子腿......
“呸!”黑西裝的老大不屑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,自打他入了這一行,什么陣勢沒見過,幾把破棍子破刀片就想嚇到他?從來只有他往人門前潑大糞,哪兒有人敢往他身上扔炮仗?
沒天理了嘿!
黑老大抖了抖胸大肌就要給這幫“孝子”來個好看的,一個手下卻趕緊扯住了他。
“干啥呢?”
“老大?!笔窒律裆珎}惶地指著人堆。
黑老大仔細一看,人叢里半遮半掩躲著幾個后生,手里拎的家伙居然是土噴子。
“老板?!?/p>
黑老大轉(zhuǎn)身對開發(fā)商說道,“別跟這幫刁民一般見識,晦氣!”
........................
雖然一方是保房子,一邊是拆房子,但都不過是為求財。
雙方很快就互相扯皮扯出了個具體數(shù)目,開發(fā)商害怕日后出什么幺蛾子,干脆讓人在銀行提了現(xiàn)金過來,這邊李家人也不含糊,當場就吵吵鬧鬧分起錢來。
你一點我一點,到了李長安手面上,就只剩下皺巴巴幾張毛爺爺。
分錢的大伯頗有些不好意思,旁邊抱著孩子的大伯母趕緊說道:“長安,你也莫嫌少,我們這都是按著人頭來分的?!?/p>
哦,那怪不得你連娘家的小孩兒都抱來了。
李長安笑了笑,也沒說什么。
他自幼失怙,雖是爺爺李老頭將他一手拉扯長大,但平日學雜生活諸多費用,也全靠各個叔伯周濟,所以一開始他就沒打算和這些親戚爭搶什么。
“不用了?!?/p>
李長安把票子推了回去。
“我等下在屋里挑點東西就行了。”
“那要得!”大伯母一把將錢搶了過去,笑嘻嘻地塞進兜里,面有得色。
屋里值錢的東西,早就被搬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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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一、二、三,起!”
幾個正值壯年的叔伯喊著號子抬起了棺材。
一幫人披麻戴孝地殺將過來,又帶著從屋里搜刮出來的鍋瓦瓢盆、桌子板凳殺將回去。
走在一幫心滿意足眉開眼笑人們中的李長安回頭望去。
在挖掘機的轟鳴聲中,那座承載了他許多回憶的小樓倒塌成一堆廢墟,連帶倒塌的,似乎還有他對這片土地最后一點眷戀。
“算了,回去吧!”
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
是夜,靈堂前宴席方散。
年紀大的呼朋喚友要搓麻將,年紀小的聚在一起玩手機看電視。
李長安獨自一人縮在一間臥室里,手里捧著一本陳舊的線裝書。
這是他從爺爺屋里帶出來的小玩意兒之一,大多不值錢,他也只是拿來留作紀念。
但這本書卻不同,李長安從屋內(nèi)把它選中,是因為他對著本書完全沒有印象。
他從小在那棟屋里長大,每個角落每個物件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。李長安發(fā)現(xiàn)這本書時,他就靜靜地躺在書柜里,和書柜里其他東西一樣,積滿了灰塵,但李長安的記憶里卻完全沒有關(guān)于它的痕跡。
這讓李長安有點納悶,他仔細打量這本書。
書殼是黃色的硬皮,上面遍布層會,中間的書頁已經(jīng)泛黃。而書脊的線裝也不規(guī)整,倒像是自個鉆的孔,穿的粗麻線。
李長安翻開第一頁。
上面密密麻麻寫著些小字,兩個字一組,占滿了整個書頁,只是似乎年代久遠,以至于墨跡消退。
李長安把燈光打得更亮些,一字一字仔細辨認。
“通幽、驅(qū)神、擔山、禁水、借風、布霧、祈晴、禱雨......”
“這不就是道家的地煞七十二術(shù)嗎?”
地煞七十二術(shù),又或者換個更加有名的稱呼,七十二變,孫大圣的看家本事,是道家變化之法的一部分。
這變化之法,并不是單純的男變女,人變羊,而是變化萬物的法術(shù),譬如行云布雨、搬山煮海、偷天換日,被看做一切道法的根基。
曉得這寫的是什么東西,李長安當下也不再細看,他翻開第二頁,上面卻畫著個丑惡猙獰的惡鬼圖。
“這難不成是本鬼怪圖冊?”
李長安翻了翻后面的書頁,卻驚訝地發(fā)現(xiàn)全都是一片空白。
“這可真是莫名其妙......”
李長安搖搖頭,就要將書合上。
突然,就在目光離開書頁的一剎那,耳邊“嗡”的一聲響,李長安腦子一下子變得昏昏沉沉。
他只覺得頭暈目眩,眼前的一切形狀都開始扭曲,各種顏色融化開來,混雜在一起,讓人心頭發(fā)悶。耳邊也想起許許多多話語,也是嘰嘰咋咋聽不清楚,只聽到操著各種怪異的南腔北調(diào)。好像一聲鑼響,京劇、梆子、黃梅、花鼓......一齊開唱,嘈嘈切切入耳來,聽得李長安胃液翻滾。
可就當他就要撐不住,來個現(xiàn)場直播時,眼前耳邊都突然一清,他趕緊扶住桌子,大口呼吸幾陣,好不容易緩了過來......咦?桌子?剛才不是還躺在床上嗎?哪兒來的桌子?他一下子抬起頭,卻是目瞪口呆......我的天,這是哪兒?
李長安發(fā)現(xiàn)自己身處一個狹小簡陋的房子里,房子的墻面粗糙卻泛著土黃色,隱約可瞧見墻里的竹蔑,這居然是竹子稻草泥土混成的土墻。
抬頭瞧去,幾根原木搭起屋頂,屋頂?shù)耐咂瑓s大多沒了蹤影,清冷的月光撒下來,照得李長安一臉懵逼。
“難不成?”
他呆呆地嘟嚷了一聲,低下頭。
月光照在書頁的惡鬼畫像上,那勾勒的線條便彷如活了過來,襯得畫像愈加活靈活現(xiàn),就要從書本里跳出來,擇人欲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