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長安，過岐州、隴州，進(jìn)入隴右道。

穿秦州、渭州、蘭州、甘州、肅州，折道北上，直入薛部。

不得不說，大康的河西走廊，實在是太單薄了，沒有縱深可言，南北只有兩個州的厚度，上受北胡劫掠，下受吐渾侵?jǐn)_，幾無寧日。

難怪當(dāng)年大康出兵平割據(jù)隴右的勢力，結(jié)果人家興高采烈地把首領(lǐng)綁了降大康，實在是撐不下去了啊！

地勢狹長，物產(chǎn)并不豐富，許多地方處于半農(nóng)耕半畜牧狀態(tài)，生存并不容易，還要防御兩頭惡人狼，軍民之苦，堪稱大康之最。

但是，隴右承載著大康與西域的貿(mào)易交流，每年大康要出售大量的瓷器、絲綢、茶葉給番邦商賈，養(yǎng)活大量的匠人、農(nóng)夫、商賈，從中收取足以彌補戶部虧空的稅賦。

為了這條通道的維系，再艱難大康也得咬牙死撐。

正常的府兵制，是一州一個折沖府，可隴右的鄯州就多達(dá)六個折沖府，府兵加輔兵近萬人，鄯州的民戶才九千多口、一千多戶。

全靠朝廷輸血，鄯州才能勉力支撐。

每日初夜，各戌堡燃煙報無事，稱為“平安火”，也算是隴右特色了。

即便是在大康境內(nèi)，舒獵行軍扎營依舊法度森嚴(yán)，偃月下營布起，夜號更漏絲毫不懈怠，晨昏鼓角片刻不誤，每天散出斥候——也叫游奕，營中安排地聽。

地聽，是選營中覺少的人，令枕空胡，人馬行三十里外，可聽見響動。

對地聽的功效，房艾絕對相信，就是對“三十里”這個里程數(shù)存疑，太玄乎了。

能有這遠(yuǎn)程監(jiān)聽的效果，歷史上的偷營都是咋來的？

所以說這年代的兵法，一半是真知灼見，一半勉強(qiáng)可以算入神秘學(xué)說。

就是這舒獵話忒少，即便房艾主動相詢，能答一字的，他絕不會說二字，房艾想學(xué)點掌兵的本事都沒機(jī)會。

就這尿性，難怪升遷困難，到現(xiàn)在都是個流外官。

不聽人說么，干得好不如說得好。

房艾儼然忘了，自己還頂著一個襄陽郡公的頭銜。

一團(tuán)精銳的人馬出動，勢力小的不敢去招惹，勢力大的也得掂量損失是不是承受得起，即便是草原上薛部的許多小部落虎視眈眈，也只能望洋興嘆。

進(jìn)入薛部草原，尋常牧民都遠(yuǎn)遠(yuǎn)避開了。

進(jìn)入草原的第二天，就撞到了一場廝殺，三百步騎參半的薛部兵馬，對抗一千北胡騎兵。

步兵持槍，咬牙苦撐，死死擋住北胡突擊的勢頭，死傷過半，卻成功地拖住了敵人，讓北胡騎兵的體力、士氣急劇下降。

養(yǎng)精蓄銳的一百五十薛部鐵騎縱馬前沖時，北胡騎兵只微微抵抗一下，便被沖得稀爛。

于是，北胡丟下了五百顆人頭，優(yōu)勢兵力反倒落荒而逃了。

除了薛部的戰(zhàn)法不同于北胡，還有北胡漸漸丟掉銳氣的原因。

好日子過多了，容易消磨斗志。

房艾停馬，饒有興趣地觀戰(zhàn)。

舒獵悶哼了一聲：“有什么看頭？這幫兵的打法，倒有九成像大康。”

打法這事沒法說。

大康的兵法繼承了前朝的傳統(tǒng)，而前朝分崩離析時，有多少將校逃到草原避禍，真說不清楚。

幸好，如今的大康，在兵部尚書李癡的引導(dǎo)下，練兵之法更進(jìn)一步了。

否則，日后大康與薛部對戰(zhàn)，活脫脫像自相殘殺，難受得要死。

薛部屬于鐵勒人的一支，原先生活于都尉揵山，結(jié)果生生被興起的北胡人攆到了阿爾泰山西南，投了與北胡同血脈的西胡。

因為西胡的內(nèi)訌，薛部又轉(zhuǎn)投了北胡。

小部族就是這樣，哪邊力量大投哪邊，墻上蘆葦隨風(fēng)倒，在生存面前，骨氣只能是個廉價的東西。

薛部人數(shù)不太多，在草原上算是個中等勢力，部族男女也彪悍。

北胡大可汗壓榨過度，薛部就奮起反抗，竟以拼湊的三萬人擊敗了北胡前來鎮(zhèn)壓的十萬兵馬，頓時名聲大噪。

早就受夠了北胡壓榨的回鶻、仆骨、同羅、拔野古、阿跌、奚結(jié)、阿特、多覽葛、霫族，不管是不是鐵勒人，全部遣人到薛部，共推其俟利發(fā)乙失乙南為可汗。

乙失乙南還是有自知之明的，連連推辭，不敢自立國號，與北胡抗衡。

實力不夠，強(qiáng)出頭只能淪為其他部族的擋箭牌，這點數(shù)乙失乙南還是有的。

但是，可汗這個名頭，乙失乙南還真有些心動。

于是，半推半就地，乙失乙南表示，自己當(dāng)這個可汗可以，背后得有大腿撐著。

回鶻部俟斤藥羅葛·菩薩主動與大康伊州刺史聯(lián)系，輾轉(zhuǎn)將這消息遞到了康世基手里。

正準(zhǔn)備雪恥的大康，又恰好看到房艾的《平胡策》，這不就一拍即合了嗎？

一般來說，敵人的敵人，就算盟友。

在北胡身后多一個牽制，足以讓大康暫時緩上口氣。

得到唐使到來消息的乙失乙南，大喜之下率一萬族人出牙帳五十里相迎，奔騰的馬蹄，震得地皮直顫，讓房艾直觀地感受了一把“萬馬奔騰”。

乙失乙南飛身下馬，身后的族人也整齊地勒馬、停步、下馬，這控馬能力果然很強(qiáng)悍。

只要有一人失誤，薛部今天就得出大丑。

“外臣，薛部俟利發(fā)乙失乙南，率部誠迎大康天使！”

乙失乙南躬身、撫胸，干燥的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。

妥了！

得以抱住大康冉冉升起的大腿，不說消滅北胡、取而代之，成為與其平起平坐的勢力絕對不是夢想。

喬師端著使者的身份，安撫了幾句，便讓薛部眾人帶路到牙帳。

房艾在觀察薛部的同時，薛部眾人也在觀察這支不到五百人的隊伍。

有一說一，左屯衛(wèi)雖然在十六衛(wèi)中，以護(hù)衛(wèi)、儀仗的職司居多，精銳程度卻不下于左右武衛(wèi)，漆槍換白干槍的動作迅速而整齊，大纛、黃鹿旗升起，鉞斧、方扇擺出，肅殺之氣讓薛部的人打了個哆嗦。

薛部步騎協(xié)同的戰(zhàn)法，與大康高度相似，因而很容易分辨出大康府兵與他們的良莠之別。

一些隱隱有其他心思的小部落首領(lǐng)，暫時打消了不切實際的夢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