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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章
鎏金熏爐里的紅蘿炭開始燃燒,謝玉衡將稱好的石青顏料,倒進青釉褐彩大瓷碗,放入小塊鹿膠與牛膠,加水,再放于暖爐上,一邊用篦攪拌不停,一邊觀察顏料情況。
而李宥書案上的絹布,已畫完了左邊一大半,開始畫另一半。
倏然,有小宮女來傳話:“穆司醞,柳尚食有事找您?!?/p>
“瑞親王,我去去就來?!?/p>
李宥醉心作畫,完全進入忘我的境界,沒有聽見她說的話,自然也沒給回應(yīng)。
穆與棠不敢攪擾,匆匆退下,回了帳篷。
帳篷里,柳尚食坐在地毯上,小宮女們各說各話,看起來都十分輕松。
“穆司醞,你在大太陽底下曬了許久,先吃茶?!?/p>
好端端的,柳尚食只為喊穆與棠來吃茶?恐怕沒這么簡單。
只是,當(dāng)著這么多人的面,她也不好明問,道了謝,端起茶碗,瞅著赤色茶羹,毫不猶豫地喝下。
柳尚食屏退一干小宮女,“穆司醞,適才八十一御妻向圣人敬酒時,孟寶林問圣人胡姬何以入宮還能當(dāng)上女官。”
又是孟寶林!
穆與棠暗暗在袖中捏了拳,“柳尚食,我年幼時稀里糊涂進了宮,這些年都是本分守己的,何以孟寶林就這樣看我不順眼?”
“穆司醞,孟寶林并非看你一人不順眼,而是把略有姿色的女人都視為洪水猛獸,因你是胡姬,膚白碧眼格外醒目,她才找你的事。不過,你也甭?lián)?,圣人?dāng)時說昭武九姓等國早已俯首稱臣,那些子民與大晏王朝的子民是一樣的,理當(dāng)一視同仁?!?/p>
胡姬能與大晏王朝的女子一樣的么?
絕不可能!
除了部分出身賤籍可能入教坊,其他良人胡姬,多的是給長安勛貴們做妾,上不得臺面。
即便是她這種從小入宮清清白白的胡姬,也要被人說三道四,往后還如何在宮里立足?
穆與棠出宮心切,毫不猶豫地問:“柳尚食,忙完今日的重陽節(jié)曲江池賜宴,出宮的事該定了?”
“出宮花名冊上早有你的名兒,因我擔(dān)心大皇子想納你為妾可能會有波折,現(xiàn)在看這些妃嬪們都把你當(dāng)敵人,只怕沒人想你留在宮里。頂多過個兩天,就有準信兒。”柳尚食單身扶額,有些疲憊地回道。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
穆與棠像吃了一粒定心丸,這才走到柳尚食身后,力道輕柔地替她捏肩捶背。
“雖則出宮的事大體定了,終究還有個幾天。在這幾天里,你越要行事低調(diào),休要被人抓住了把柄才好?!?/p>
“待回了宮,我只在司醞房與住處呆著,旁的地兒哪也不去?!?/p>
柳尚食滿意地點了點頭,指著桌上兩盤點心,“我曉得你愛吃麻葛糕和清蒸螃蟹,特意給你留的?!?/p>
“干娘,你對我這么好,我真不知道怎么報答你才好。”
“我拿圣人的東西做人情罷了。”
“干娘,想必你也沒舍得吃,咱們一起吃。不然我一個人在帳篷里吃獨食,被人瞧見了,又得添一個嚼頭?!?/p>
麻葛糕是重陽節(jié)必吃的糕,穆與棠和柳尚食各吃了一塊,便把雙手伸向捆好清蒸熟的大螃蟹。
“上個月過中秋,陽澄湖進貢的大閘蟹,蟹黃還不太多,這回肉多膏多,蘸著橙齏,鮮甜味美?!?/p>
把新鮮橙肉挖出,加細鹽搗爛呈泥狀,制成的橙膏,也就是橙齏。往年在宮里,穆與棠只有看著娘娘們吃流口水的份,今年能嘗到,可算是一飽口福。
她掰開螃蟹殼,一面去掉蟹腮,一面回道:“干娘說的是,別的醉蟹、糖蟹,哪有清蒸熟了蘸橙齏好吃呢?”
吃螃蟹是細致活,待她們吃完十個螃蟹,洗臉凈手漱了口,再出帳篷時,只見數(shù)個宦官一齊舉著一幅橫軸長畫,圣人捋著胡須,從東往西正兒八經(jīng)地賞畫。
李宥昂首挺胸,立于畫旁,簇新的朝服上沾了石青顏料也渾然不知情。
看來,圣人在看瑞親王李宥的畫作!
“好畫!七郎畫的一手好畫,果然名不虛傳!”
“四兄,若是您不嫌棄,何不題詩一首?如若能傳于后世,此畫既能彰顯您賜宴曲江亭的勝景,也能展現(xiàn)四兄詩作堪稱一絕?!?/p>
畫是李宥畫的,卻把功勞全給了當(dāng)今圣人!
皇帝一聽也極為高興,“七郎,我早打好了腹稿,依你看,題在何處合適?”
“四兄題詩乃畫龍點睛之筆,自然是留白之處最為妥當(dāng)?!?/p>
“你們速速把畫作放下,備筆墨,朕要題詩。”
皇帝題詩一揮而就,妃嬪和文武大臣們迫不及待想看畫作以及題詩。
“你們把畫作拿好了,嘴里唱誦朕的詩作,沿著曲江一路往下,直到文武百官們看完,再拿回來。”
絹布柔軟,顏料昂貴,再加上畫是瑞親王所畫,詩是當(dāng)今圣上所題,宦官們怕畫作有任何閃失,“陛下,此畫價值連城,奴們怕有閃失擔(dān)當(dāng)不起,還請陛下命人裱了畫才好?!?/p>
畢竟是在宮外的曲江,裱畫師草草地裝裱起來,由八位宦官一齊舉著畫作,按照圣人的命令,沿著曲江往下走。
“早衣對庭燎,躬化勤意誠。時此萬機暇,適與佳節(jié)幷。
曲池潔寒流,芳菊舒金英。乾坤爽氣滿,臺殿秋光清。
朝野慶年豐,高會多歡聲。永懷無荒戒,良士同斯情。”
圣人所作的詩不俗,畫作更是舉世無雙!
宮廷畫師的畫作,多是選取某種近景所繪,或是圣人與妃嬪們談笑飲酒,或是文武百官們把酒言歡,或是侍女們嬌俏可人,可跟瑞親王磅礴大氣又栩栩如生的畫作一比,小巫見大巫!
畫作開始之處,描繪遠山高聳入云,崇山峻嶺,綿延起伏,煙波浩渺,猶如仙境。隨著畫作延展,曲江宴會勝景事無巨細地畫了出來,大到圣人身后的掌扇、妃嬪臣子們的穿戴,小到案幾上一盤糕點,惟妙惟肖。
隨著曲江池往下,一座座帳篷,游玩的人群,騎馬嬉鬧的紈绔子弟,吆喝叫賣的貨郎們,躍然于紙上。不遠處的村莊,與隱沒在參天大樹間的寺廟,乃至遠處的皇城,也能看個大概。
這么一長卷《曲江池賜宴圖》,熟練地運用各種丹青,近景與遠景構(gòu)圖精巧,真真切切地契合了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之意。
穆與棠一直以為李宥盛名之下其實難副,今天看到他的親筆畫,生出無比佩服之感——何其有幸能認識這樣的俊才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