縫針這種事，對胡霽色來說再正常不過了。

可她不知道，在這個時代，敢提“縫針”二字的大夫都不多。有這個手藝，早就被達(dá)官貴人圈養(yǎng)在家里，又或者早去了城里開藥房。

一個赤腳大夫，提縫針就罷了，更有個黃毛丫頭，說要切開再縫？！

厲先生頓時就炸了：“你說什么？！”

胡霽色被他給嚇了一跳。

她原本盯著病人血肉模糊的胸口，此時因?yàn)槭荏@就用力扭過了頭，那雙漆黑而明亮的眼睛寫滿了鎮(zhèn)驚。

江月白低聲呵斥：“竹山?！?/p>

厲先生著急地道：“二爺，這事兒不能這么胡來！小爺傷在要害，怎么能再動刀？更何況這兩個鄉(xiāng)野......大夫，也不知道能不能行?。∫?，這么重的傷，就是宮......咱們府里的大夫，敢下手的也只能找出一兩個?。　?/p>

“那你有什么別的辦法沒有？”

這個問題讓他啞了一瞬。

然后他惡狠狠地對胡豐年道：“你要在我家小爺身上動刀動針的，我倒是要問問你，有幾成把握能把他治好？”

“五成?！焙S年很冷靜道。

厲竹山瞬間傻了：“什么？！只有五成把握，你就敢？！”

胡豐年道：“我們做大夫的，誰也不敢說就能一定把人給你治好。只有一點(diǎn)，若是讓我治，他有五成的可能會好。你若是不治，他必死無疑。如果你們覺得五成把握太少，能找到一個有十成把握的，那自然更好，我也不會攔你們?！?/p>

厲竹山哪里見過這樣的？以前他接觸的那些大夫，哪個不是提著腦袋來擔(dān)保的？！

一時之間他倒是目瞪口呆，不知該如何回話了。

胡霽色不由得對自己這位繼父刮目相看......

醫(yī)者，技術(shù)固然重要，但穩(wěn)定的心性也一樣重要。

像胡豐年這種大夫，膽大心細(xì)，是可以摒棄一切外界干擾，拼盡全力去救治病人的大夫。

最終，江月白道：“竹山莫再聒噪?！?/p>

然后他沖著胡豐年非常鄭重地抱了個拳，道：“我們兄弟二人如今已經(jīng)流離失所，相依為命，請大夫務(wù)必盡力。若是能好，必有重謝?？扇羰俏疫@弱弟沒有福分，也絕不怪罪您?！?/p>

胡豐年點(diǎn)了個頭。

治療方案他心里是早就在盤算的，只不過霽色丫頭這個建議他覺得可以冒險一試。

但就是有一點(diǎn)，他以前從來沒有給人縫過線......

有的時候治病救人也是一場豪賭，要在這種時候作出正確的判斷其實(shí)并不容易。

他現(xiàn)在想的，卻是會做針線活的霽色丫頭來動手的話，會不會比他還強(qiáng)些？

少了打擾，他們父女二人分工合作，快速地清理了患者傷口上的血跡和血痂子。

另外讓厲竹山解下配刀炙烤做準(zhǔn)備。

眼看一切準(zhǔn)備就緒，他終于下定決心，對胡霽色道：“我要行針止血，你來縫，如何？”

厲竹山：“?。。　?/p>

他正想說什么，卻被江月白攔住。

疑人不用，用人不疑，更何況現(xiàn)在根本無其他辦法可想。

那就端看這父女倆的動作了，不必上去添亂。

胡霽色道：“可以?！?/p>

饒是胡豐年已經(jīng)被這丫頭驚過很多次了，這一次卻還是感到有些意外。

竟是如此膽大！

他心中有些激賞，心想這倒是個做大夫的好苗子，生成個姑娘家，是真的可惜了。

緊接著，胡豐年親自用厲竹山炙烤過的配刀把患者的傷口切得工整，往里頭的肉里填了藥粉。

胡霽色發(fā)現(xiàn)那少年的肌肉微微顫動，這才發(fā)現(xiàn)他其實(shí)是有意識的，應(yīng)當(dāng)是清醒地忍受著這劇痛。

可他愣是一聲不吭......

也是條漢子！

胡豐年行針給他止血，也能稍微麻痹一下痛覺，減輕他的痛苦。

他有一盒珍貴的羊胎線，就是他當(dāng)時寶貝似的從屋子里拿出來的那一盒。

當(dāng)胡霽色在他的指示下把盒子拿過來的時候，他最后確認(rèn)了一遍。

“行嗎？”

胡霽色點(diǎn)點(diǎn)頭。

她已經(jīng)看過這盒東西了，針和線都不是她熟悉的配置。不過這種事情應(yīng)該一通百通過，她倒是不怵頭。

其實(shí)，一般姑娘家，哪怕針線活做的再好，要縫肉，都會下不去手。

但胡霽色完全沒有這種心理障礙，她擁有的，是一雙拿慣了手術(shù)刀的手。

“手不要抖。若是不行，不如先停下來。”

給她說完要領(lǐng)，胡豐年又囑咐道。

胡霽色笑道：“您放心。”

這期間厲竹山和江月白一直在旁邊看著。江月白倒罷了，厲竹山則是早就漢如漿下！

聽這意思，這姑娘還是第一次上手？

他心里那叫一個氣啊！

但江月白在這兒，他愣是一聲不敢吭，只一手用力按住了配劍，心想若是小主子有什么意外，他立刻殺了這兩人陪葬！然后再自刎謝罪！

胡霽色自然感覺到了他那讓人如芒在背的目光。

不過在這方面她的心理素質(zhì)是相當(dāng)強(qiáng)大的。

只見她飛快地飛針走線，手穩(wěn)得果然像是在繡花，縫好了那一段長長的傷口，打結(jié)，斷線，一氣呵成！

胡豐年不是不緊張的，眼看著她動作，目光從驚訝變成了喜悅，然后就長長出了一口氣！

“穩(wěn)了！”

他這么情緒內(nèi)斂的一個人，此時也忍不住大聲說道！

江月白也終于把那口氣給舒了出來......

他看向胡霽色，她正兩眼亮晶晶地看著自己的父親，似乎是正在等待夸獎。

這么看，又只是個尋常小姑娘......真是令人琢磨不透的人。

縫線這一步做好，后續(xù)工作就很快了。

父女倆收拾整頓了一下，胡豐年就囑咐病人家屬。

“所有傷口都不要碰水，飲食要清淡。這幾日要小心看護(hù)，他現(xiàn)在高熱還沒有退?！?/p>

江月白問：“您剛才說有五成把握。我想問問您，您現(xiàn)在有幾分把握，我這兄弟能夠痊愈？”

胡豐年道：“八成。”

江月白頓時更安心了些。他知道，像胡豐年這種人，雖說說的話都不大好聽，但只要他肯說出口，那就是靠譜的。

他轉(zhuǎn)身從厲竹山手里取來一個袋子，遞給胡豐年。

“這里是五十兩銀子，算是診費(fèi)?！?/p>